“理论上如此。”刀锋女王的目光转向李艳，带着一丝对同等级智者的认可，“我也确信我彻底摧毁了它。但就在三个标准地球日前，它突然…被动地、单向地…被重新激活了。没有任何预兆，没有能量波动，就像一扇你以为砌死了的墙，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塞进了一张纸条。”
孔方佳的眉头紧紧锁住，脑子里飞速思考着这背后骇人的含义。能够绕过刀锋女王的生物意志，强行重启一个已经被生理性关闭的神经接口…这需要的技术或者说“能力”，已经超出了他对硅基文明甚至已知高维技术的理解范畴。
“信息来源是‘深渊之眼’？”孔方佳沉声问，这是最直接的猜测。
“不是。”女王回答得极其干脆，复眼中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凝重，“我对‘深渊之眼’的精神波动和信息编码方式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心跳。这一次，完全不同。它是一种…更古老、更晦涩、更…高高在上的感觉。就像…就像…”
她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这对于习惯直接表达的她来说有些罕见：“…就像程序员直接修改了底层代码，而不是通过用户界面应用层输入指令。通道是‘深渊之眼’的，但使用这个通道的力量，绝非它们。”
孔方佳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瞬间联想到了刚刚取得突破的“弦球之眼”，联想到了那个实验中捕捉到的、转瞬即逝的异常“注视”，联想到了黑塔皇帝关于“最高意志”可能来自高维的猜测！
“为什么是您？”孔方佳问出了关键问题，“为什么这条信息会发给您？又为什么要通过您来转达给我？”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绝非随机事件。
刀锋女王似乎对这个问题有所准备，她发出一声极轻的、类似于冷笑的生物震颤音：“我也思考过。或许是因为，我曾是深渊文明制造的‘工具’，我的底层基因和神经架构中，永久性地烙印着那个能够接收它们信号的‘地址’或‘端口’，即使这个端口被我关闭，它依然存在。而你们纯正的碳基生命，或许从根源上就缺乏这个‘端口’，它们难以直接建立如此…‘底层’的联系。”
她顿了顿，复眼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是一个拥有高度智慧、独立意志的生命体。我能理解信息的含义，并能做出是否传递的判断。它们…那个信息的发出者，似乎并不想，或者不能，直接与你们建立类似层面的沟通。选择我，是因为我恰好同时具备了‘可被联系’的旧有属性和‘能够理解并转达’的新生属性。”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孔方佳微微点头，心中的震惊却丝毫未减。这意味着，那个潜在的、“高高在上”的信息源，不仅拥有匪夷所思的技术能力，还对刀锋女王的进化状态了如指掌，甚至精准地预判了她会做出将信息转告给孔方佳的决定。这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置身于透明鱼缸中的感觉。
“信息的内容是什么？”李艳的声音有些发紧，她下意识地靠近了孔方佳一些。
刀锋女王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孔方佳脸上，她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警示意味。
“信息很短，直接烙印在我的意识里，用的是最基础的宇宙通用信息编码。”她缓缓地、清晰地复述道：
“转告碳基文明‘地球’之引领者，孔方佳：窥探高维本质之举动，已然扰动静默之弦。需极度警惕，汝之‘特征弦’已被记录。过度深入，恐引致…‘关注’与‘校准’。”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小小的密室！
孔方佳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
“特征弦”…“已被记录”…“关注”与“校准”…
这些词语，尤其是“特征弦”，与他正在研究的“弦理论”、“弦面”、“弦球”完美契合！这绝不是什么比喻或巧合！这条信息直接指向了他刚刚取得突破的、“弦球之眼”的核心！
那个实验中的异常“注视”是真的！他们的窥探行为，真的被察觉了！而且是被一个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能够使用“深渊之眼”底层通道的、疑似高维的存在察觉了！
更让他感到彻骨寒意的是，这个信息的内容，听起来不像是威胁，更像是一种…警告？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提醒”意味？作为敌人的“播种者”最高意志（如果这是它发出的），为什么要警告他？
无数的疑问和推测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孔方佳的大脑。是善意吗？不可能。是阴谋吗？目的是什么？恐吓他们停止研究？还是引诱他们进入更深的陷阱？或者，这信息本身就是一种“校准”？
李艳的脸色也变得苍白无比，她紧紧抓住了孔方佳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制服里。作为“弦球之眼”项目的核心参与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番话的意义和分量。
刀锋女王看着两人剧变的脸色，虽然她无法完全理解“特征弦”、“高维本质”这些词汇背后的深奥物理学含义，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孔方佳和李艳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极度震惊和警惕的情绪波动。
“我无法理解这信息的全部含义，”女王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但它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那是一种冰冷的、绝对的、超越了我们这个层面争斗的…某种东西。所以我认为，必须立刻、当面告诉你。这也是我为何亲自前来，以确保信息绝对无误地送达。”
孔方佳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抬起头，看向刀锋女王，眼神已经恢复了锐利和深邃，尽管深处依旧翻涌着惊涛骇浪。
“女王陛下，感谢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无比诚挚，“您带来的信息…极其重要，其价值无法估量。您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地球文明铭记于心。”
“不必谢我。”刀锋女王摆了摆手，姿态重新变得冷峻，“我只是遵从了我的判断。这条信息关乎的，可能远不止地球或虫族。它可能关乎所有试图挣脱枷锁、仰望星空的智慧生命。我只是不希望，在我们曾经彼此争斗得你死我活，现在和睦相处的时候，却被来自更高处的…‘东西’，像清理棋盘一样随手抹去。”
她的话冰冷而直接，却道出了一个最残酷也最可能的真相。
接下来的时间，孔方佳又谨慎地问了几个关于信息接收时具体感受的细节问题，试图找到更多线索，但收获甚微。信息来得太快太直接，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分析的旁证。
会谈的目的已经达到。刀锋女王显然也没有久留的意愿。
“消息已送达，我的任务完成。”女王转身走向密室的合金门，“孔元帅，李博士，好自为之。看起来，宇宙…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更黑暗。”
孔方佳和李艳起身相送。密室门滑开，门外双方的警卫和副官立刻投来询问的目光，看到三人神色凝重但气氛平稳，才稍稍放松。
没有更多的寒暄，刀锋女王在她的护卫簇拥下，干脆利落地离开了“长安号”，返回了她的生物穿梭艇。很快，那艘小船如同归巢的蜜蜂，融入了远处庞大的“利维坦之怒”母舰。
“星火”集群与虫族舰队，依旧在冰冷的宇宙中面对面对峙着，但气氛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从纯粹的相互警惕，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同面对未知巨物的微妙感。
“全舰队，最高警戒状态维持，依次转向，准备返航。”孔方佳下达了命令，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但只有李艳能听出那深处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庞大的地球舰队开始小心翼翼地调整方向，如同缓慢移动的钢铁山脉，与虫族舰队脱离接触，最终再次驶入超空间，踏上归途。
返回地球的航程，显得格外漫长而压抑。
在主舰桥旁另一个小型机密会议室内，孔方佳和李艳再次相对而坐。中间的全息投影仪上，反复显示着刀锋女王转述的那条信息，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符文，灼烧着他们的视线。
“特征弦…”李艳喃喃自语，双手紧紧握着一杯已经冷掉的水，“它们…它们真的存在。而且，它们知道我们，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甚至知道我们的理论模型…”
“不仅仅是知道。”孔方佳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它们能用我们理论中的概念来精准地描述和警告。这意味着，要么我们的理论触碰到了某种宇宙的底层真相，而这个真相它们早已掌握；要么…它们就在‘那里’，直接‘看’到了我们的实验，并理解了其本质。”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令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是警告？”李艳抬起眼，眼中充满了困惑与不安，“如果它们是敌人，比如‘播种者’的最高意志，它们应该乐于见到我们玩火自焚，或者直接出手摧毁‘弦球之眼’，而不是警告我们小心？”
“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孔方佳站起身，走到舷窗前，望着窗外飞速流过的超空间流光，“这不合逻辑。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发出这个警告的，并非我们所以为的‘敌人’。”孔方佳缓缓转身，眼神锐利如刀，“或者，‘敌人’的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又或者，我们的行为触动的某些规则或危险，是它们也不愿意看到的，甚至可能对它们自身构成威胁？”
这个想法太过大胆，让李艳一时怔住。
“还有，‘校准’…”孔方佳重复着这个危险的词汇，“这意味着什么？像校准仪器一样校准我们？如何校准？抹除？修正？还是…某种形式的‘同化’？”
每一个猜想，都指向一个比战争更加恐怖、更加不可名状的未来。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肩头。他们刚刚触摸到神之领域的边缘，却可能已经惊醒了沉睡的神只，或者说…引来了更高维度牧羊人的目光。
“我们必须加快研究。”良久，孔方佳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起不屈的火焰，“但不能像以前那样莽撞了。我们需要更严格的防护，更隐蔽的手段，甚至…需要开始研究如何屏蔽或伪装我们的‘特征弦’。”
“这…这能做到吗？”李艳感到一阵茫然，对手是可能存在于高维、能直接操作宇宙底层规则的存在，地球文明的技术真的能与之抗衡吗？
“不知道。”孔方佳的回答坦诚而沉重，“但坐以待毙绝非选项。黑塔皇帝暗示过，地球文明或许是被‘选中’的，拥有特殊的‘进化速度’。这可能是我们的负担，也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们必须弄明白这条警告背后的真正含义，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
他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了“弦球之眼”的所有数据：“从现在起，‘弦球’项目的安全等级提升至‘文明存续’级。所有后续实验必须在多重假想敌模型下进行推演，尤其是加入‘高维观察者’干预的变量。我们需要建立一套全新的理论，来应对可能存在的‘高维信息战’。”
李艳看着丈夫坚毅的侧脸，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坚定的决心所取代。她点了点头：“我立刻开始重新审核所有生物信号屏蔽和量子加密技术，看看是否能从‘特征’的角度找到新的思路。”
航程在压抑、忙碌和深深的思索中继续。
当“长安号”巨大的舰影再次出现在地球同步轨道时，孔方佳和李艳都知道，他们带回的不仅仅是一次外交会面的成果，更是一个可能将整个人类文明拖入更深、更黑暗宇宙真相的沉重包袱。
那条来自未知高维存在、经由虫族女王转达的警告，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心中，也即将刻入地球文明未来发展的轨迹之中。
窥探深渊者，终将被深渊凝视。而现在，凝视似乎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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