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听时间,医生来的时候,他大抵早就走了。
迟久便歇了争辩的心思,缩进被子,含糊不清道:
“随你。”
卿秋也松了口气,还以为要做很多心理准备。
一阵沉默。
最近他们之间总是这样,简单的一问一答,或多问多答结束,就会陷入漫长难捱的沉默。
这次卿秋先开口。
“家里的账目出了些问题,都家那边有内奸作祟,我今日可能要回去一趟。”
迟久没动静,卿秋先解释。
“用不了太久,至多半日,我会晚上便会回来见你。”
迟久“哦”了一声。
开口时,多日来,他第一次这样的和颜悦色。
“你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卿秋一愣。
原本总没个好脸色的人轻声细语,卿秋抵着唇笑,原本的紧张一扫而空。
“你其实舍不得我,希望我早去早归对吗?”
里面没了声音。
卿秋自动将话补成自己想听的,尾音都罕见带着轻快。
“我定会早去早回。”
随后,迟久听见老徐的声音。
对方在卿秋耳边说了些什么,语气严肃,在催卿秋。
卿秋终于不再逗留。
他分得清轻重急缓,草草留下一句“会尽快回来”,便匆匆离开。
迟久渐渐放松下来。
他知道,此去一别,他和卿秋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见了。
“都家”。
从听到这两个字开始,迟久就明白,都舒已经开始动手了。
交易即将完成。
卿秋离开,都舒拿到东西后暂时顾不上他,便是他逃跑的最佳时机。
迟久哼起小曲。
此刻,他的心情惬意,直到半小时后。
……
都舒的人如约而至。
为首的,是都家最好的医生,专攻女子方面。
迟久怕得面色惨白。
“你们……要把这东西用在我身上?”
迟久一边说,一边往后挪,床单都被他蹬出褶。
他现在后悔了。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该犹豫,尽早离开最好。
可医生没给他反悔的机会。
几个助手按住他的四肢,迟久像翻着肚皮的青蛙,动弹不得。
医生推着手术车上前。
电锯,刀子,和剪刀。
这些本该出现在恐怖片里的东西,此刻干净整洁地摆在迟久面前。
医生淡定地戴上无菌手套。
语气冷漠。
“您的体质特殊,如果不这样,您会和体内的肉一起烂掉。”
迟久喘着粗气,知道摆脱不了,惨白着脸闭上眼睛。
……
经历过被人踩在脚下踢打,当众掌嘴,被像打牛丸一样拍断膝骨。
迟久原以为,在这世上,他应该不会再有惧怕的东西。
事实是他猜错了。
不是开膛破肚,胜似开膛破肚的痛苦,让迟久一瞬间觉得——
要是他死得能再早些就好了。
要是他胎死腹中,从未出生,便也不用经历这些痛苦。
麻药并不纯粹。
痛苦明明短暂却又漫长,于经验丰富的医生而言不过短短一瞬的事,于迟久来讲却如同在地狱边缘来回往复了好几次。
迟久浑身湿透,僵硬地躺着。
活像一具尸体。
但此刻,在这个房里,没有人会在乎他。
交易完成。
医生简单地给他缝合伤口,随后迫不及待地出去,与外面的人汇合。
“很健康……刚刚好……快去通知夫人……”
都舒的人来了又走。
为防止秘密泄露,看着他的,过来取东西的。
全都是都舒的亲信,对都舒极其忠诚。
这个筹备了近两年的计划,如今终于安全落地,他们兴高采烈地想快回去分享。
于是,迟久独自一人,被遗忘在满是消毒水味的干净房间。
那些人不在乎他疼不疼,倒是在乎卿秋会发现不对,将房间里的东西都换了遍。
——不对,也不算是独自一人。
还有个瘦猴似的青年被留下,手持对讲机,防止卿秋突然回来。
那青年抖着腿,因被留在这无聊的地方,自言自语地抱怨之时。
一道影子斜斜落下,手里拎着块木板。
青年惊恐地回头,还未来得及尖叫,砰的一声闷响。
青年倒在血泊。
谁都没想到,在经历了那么多后,迟久还能从床上站起来。
迟久扔了木板,喘着粗气,连自己都没想到。
降生于世的二十多年,他承受的痛苦太多,心理上的痛苦和肉体上的痛苦总是同时出现。
耐痛力被打磨到难以形容的地步,以至于明明刚刚才经历过那种地狱般的景象,迟久此刻仍是清醒的。
“咕咕!”
迟久摇摇晃晃地走出宅院,外面的光亮得刺眼,一只白色的老鸽停在他面前。
迟久伸手,任由那只垂垂老矣的白鸽停在他指尖,释然地笑了。
宾雅妹妹的丈夫是驯鸽人,宾雅死后,这只鸽子成了他与宾雅妹妹沟通的媒介。
整整一年啊。
今天,终于到了他离开的时候。
迟久在白鸽的腿上绑上纸条,接着折返回去,端出那盆还没倒掉的血水。
身体疼得每走一步都要倒吸凉气。
可迟久还是蹲下身,细致的,将血涂在宾雅死的地方。
新血叠着旧血。
血色两次叠加在这个地方,便显得更有可信度。
最后,迟久展开信纸,留下一封为爱殉情的遗书。
一切伪装准备就绪的同时,一个老伯推着垃圾车过来,两人彼此对视一眼。
没有任何交流,迟久藏进垃圾车离开。
……
另一边,医院内,卿啾垂眸。
嗓音淡淡。
“只是这样的事,居然也要我专门跑一趟?”
医院负责人脸上堆着笑。
“姑爷,都是自家人,何必计较什么事大事小?
来都来了,事情也办妥了,先喝杯酒再走?”
卿秋蹙眉。
他收到的消息十万火急,好似他不来就会出大事,可来了才发现事情已经被解决的七七八八。
他想走,这些人却一口一个姑爷,堆着笑非要留下他。
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是……
卿秋抬手,按着突突直跳的眉心,总有种不安的预感。
他站起身,不顾别人的挽留,冷声道:
“酒你们自己喝,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负责人脸色难看。
正欲再说些什么,卿秋却已经起身,负责人“唉唉唉”地追过去拦。
只是他还没追到人,老徐先跑进来,挡住卿秋去路。
几个深呼吸,老徐苍白着脸,颤抖道:
“迟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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