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协议既已达成,凉亭内的气氛似乎缓和了许多。
李邦神态愈发从容,仿佛真是来与左梁玉话家常的老友,言语间不着痕迹地打听着豫州的风土人情和左梁玉起兵的细节。
他谈起真定府的秋收,谈起燕山脚下的猎场,甚至说起定北侯最爱吃的炙鹿肉。
温言笑语中,方才谈判时的剑拔弩张渐渐消融,左梁玉紧绷的神经也不自觉放松了几分。
正闲聊间,李邦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笑道:“瞧我这记性!
光顾着谈正事,竟把‘见面礼’给忘了。
实在不该,不该。”
他随即转向身后的卫兵,扬声道:“去,把送给左帅和豫州军弟兄们的‘薄礼’带上来。”
左梁玉心中疑惑,不知这“薄礼”为何物。
只见几名燕山军士兵从军阵后方牵着马拉上来一辆以粗木制成的囚车;
那囚车用硬木打造,铁条加固,轮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囚车之中,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污秽不堪的身影,那人头发散乱,浑身散发着恶臭,将头深深埋在膝盖之间,瑟瑟发抖。
左梁玉蹙眉细看,只觉得那人身形有些眼熟。
待士兵粗暴地将囚车门打开,将那瘫软如泥的人影拖拽出来,扔在凉亭外的空地上时;
左梁玉才借着夕阳的余晖,看清了那张苍白浮肿、写满了恐惧与屈辱的脸!
“高...起...潜...”左梁玉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
此时的监军太监高起潜,与当初在豫州军面前趾高气扬、动不动就亮出尚方宝剑、斥责他们不为国尽忠的那个阉宦,简直判若两人。
他眼神涣散,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不要…不要…”,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仿佛一只被彻底踩碎了脊梁骨的癞皮狗。
王通的死、刘全的死,豫州军的叛乱,可以说此人功不可没;
豫州军上下对他恨之入骨,但此刻见到他这般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愣怔,差点没认出来。
“高起潜?”左梁玉下意识地又唤了一声。
那团“东西”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拼命向角落里缩去;
双手胡乱挥舞着,声音尖利而破碎:“别过来!不要!我错了…别碰我…”语无伦次,显然神智已不太清醒。
左梁玉看着高起潜这副凄惨模样,尤其是那明显遭受过非人折磨的痕迹,下意识地转头,目光带着一丝复杂地看向旁边一直沉默不语、凶神恶煞的冉悼。
冉悼被这目光一看,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铜铃般的眼睛一瞪,声如闷雷地低吼道:“看他妈老子干啥?!老子对捅屁眼没兴趣!”
语气粗鄙,却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愤懑。
李邦见状,连忙干咳一声,打圆场道:“左帅勿怪,冉将军性情直率。
呃…让左帅见笑了。这阉人与你们豫州军有血海深仇,被擒后一直关押在济南府。
只是…济南府如今百废待兴,合适的牢房实在难寻。
军中…嗯…恰有一些来自蜀州的弟兄,风俗…呃…略有不同,或许…对他些许‘款待’了一番。”
他的语气有些含糊其辞,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所谓“川中人好男风”,“二十几个圆脸络腮胡的成都林心如的折磨叫些许‘款待’,这显然是燕山军内部一桩不太光彩的丑闻。
李邦心中暗骂,和他没关系,是冉悼图省事把他丢给那群精力过剩的川兵团的;
搞得现在“大菊不保”,拿出来当礼物都显得有点膈应人。
当然带着他可以是礼物也可以是杀人的刀,尚方宝剑有没有用得看在谁手里。
左梁玉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地上那摊烂泥般的高起潜,心中的恨意似乎都淡了几分,只剩下一种荒谬和恶寒之感。
他挥了挥手,示意亲兵将高起潜拖下去,严加看管,选个日子准备用来祭奠王帅。
这份“礼物”,虽然过程不堪,但确实是他左梁玉需要的。
正事既毕,礼物也送到,左梁玉出于礼节,邀请李邦、冉悼入商丘城赴宴。
李邦却婉言谢绝,拱手道:“左帅盛情,李某心领。
只是军械调拨、战马筹措事宜千头万绪,需尽快回真定府安排,不敢耽搁。
他日若有机会,再与左帅把酒言欢。”
说罢,李邦与冉悼起身告辞。两人翻身上马,率领着那两千如同黑色磐石般的精锐骑兵,拨转马头,毫不拖泥带水地向着北方原野疾驰而去。
夕阳将他们远去的背影拉得很长,沉重的马蹄声如同战鼓般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苍茫的地平线上,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场看似轻松甚至有些“家常”的谈判,实则背后是赤裸裸的实力威慑。
燕山军出动如此规模的精锐骑兵,绝非仅仅为了护送谈判使者。
这就像一场盛大的阅兵,真正的观众并非自家百姓,而是潜在的盟友与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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