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民杨海龙,欺瞒柱国大人,罪该万死!请……请柱国大人赎罪!”
这下倒让魏渊有些意外了。他看着地上这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有点混不吝的小子,今天竟然行此大礼,还自称“罪民”。
不由得收敛了笑容,身体微微前倾,正色道:
“哦?你小子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罪过?起来说话。今日不管你说出什么,看在你这番功劳和吃了那么多苦头的份上,本督恕你无罪便是。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得到了魏渊的保证,杨海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但依旧不敢抬头,只是讪讪地挠着脑袋,表情困惑又苦恼:
“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具体有啥罪过……都是……都是听那位散衣卫的大哥说的……”
“散衣卫?”魏渊眉头微蹙。
“仔细说,怎么回事?”
杨海龙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
“就是前几日,我不是帮着柱国您和顾大人,还有散衣卫的各位大哥们,一起走访乡亲,收集郭家的罪证嘛。有一次,我带着一位散衣卫的探子大哥,走了好几个村子,天色晚了,回城不便,他就说顺便到我住的地方凑合一晚。”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
“我哪有什么像样的住处啊,就是在村外山脚搭了个窝棚,能遮风挡雨就不错了。窝棚里除了铺盖,就只有一个我爹的牌位……”
魏渊静静地听着,示意他继续。
“那位大哥进了窝棚,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牌位。他举着火把,凑近了仔细看……”
杨海龙模仿着当时的情景,脸上带着茫然。
“他看着看着,脸色就有点不对了,突然很严肃地问我:‘你父亲叫杨梁栋?’”
“我从小就没了爹娘,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对这个爹根本没印象。我就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自打我懂事起,就知道家里有这个牌位让我供奉着,我就一直留着这个牌位了。’”
“那位大哥听完,没再问我话,而是举着火把,特别特别仔细地看那牌位上刻的小字儿,嘴里好像还默默念了出来……”杨海龙努力回忆着。
“好像是什么……‘故显考播州杨氏五郎讳梁栋府君神位’?”
当“播州杨氏”这四个字从杨海龙口中说出时,魏渊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作为大明帝国的掌舵人,他对这两个字背后所蕴含的历史重量和血腥气息,实在是太熟悉了!
杨海龙没注意到魏渊的细微变化,还在继续说着:
“那位大哥看完之后,脸色变得特别奇怪,也没在窝棚里睡,只说有急事要连夜回城禀报……柱国大人,‘播州杨氏’……是很大的罪过吗?村里老人从来没跟我说过啊……”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魏渊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几十年前那场惨烈无比的西南战事之中。
明朝万历年间,有轰动天下的“三大征”:宁夏平定哱拜之乱、朝鲜抗击倭寇的壬辰战争,以及……万历二十八年,惨烈无比的播州之役!
而播州之役的对手,正是世袭统治播州(今贵州遵义一带)长达七百余年、最终起兵反明的播州杨氏!最后一任土司杨应龙兵败自焚,杨氏家族几乎被诛戮殆尽……
半晌,魏渊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杨海龙:
“播州杨氏五郎……杨梁栋……这么说,你……你难道是杨应龙的孙子?”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杨海龙的耳边!
他虽然对家族历史一无所知,但“杨应龙”、“播州之役”这些词汇,即便是他这样的乡野小子,也从说书先生那里零星听到过一些,知道那是造反被剿灭的大反派!
他瞬间吓得脸色惨白,腿一软,差点又要跪下去,声音都带了哭腔:
“我……我不知道啊!柱国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我……我不是反贼啊!”
他终于明白,那位散衣卫探子为何脸色大变,连夜离开了。他也终于明白,自己可能背负着一个多么可怕的身份烙印!
魏渊看着眼前这个惊慌失措、与昔日造反枭雄扯上关系的年轻人,眼神复杂。
看着眼前吓得脸色惨白、几乎要瘫软在地的杨海龙,魏渊眼中的锐利和审视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感慨,随即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淡然。
他如今身为大明实际上的掌权者,早已超脱了寻常律法和世俗眼光的束缚。
历史旧账、前朝恩怨,在他眼中,更多是权衡时局、稳定人心的筹码,而非不可逾越的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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