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三分之二”、“只对钧座负责”几个字上,深邃的眼眸中,那掌控一切的冷光如同寒潭深处的星芒,幽深而锐利。
他放下密报,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粒卷入,吹动他额前的几缕发丝。窗外,是沉睡在瑞雪中的京师,万家灯火如同星海。
“中华党……督查行署……”
魏渊低声自语,声音在寒夜中几不可闻。
“这根系,终于扎下去了。”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山东的博弈不会如此顺利,赵秉德的老滑,周铁崖的倔强,地方胥吏的盘根错节,都将是林默要面对的挑战。
但他更相信,自己亲手锻造的这柄“党”与“督查”的双刃剑,以及林默这把冰冷而锋利的“剑锋”,足以劈开任何阻碍。
权力网络的经纬,正在他的意志下,以“中华党”为名,以前所未有的精密和强势,编织进大明帝国的肌体深处。
而他,作为无可争议的党魁和帝国的实际掌舵人,正站在权力的中心,感受着这庞大机器开始按照他的意志,缓缓启动的脉动。
残冬的寒气仍如跗骨之蛆,死死纠缠着河北大地。
官道两旁,本该萌发新绿的田野,却被一片令人窒息的枯黄覆盖。
蒿草疯长,足有半人多高,在早春依旧料峭的风中起伏,发出悉悉索索的呜咽,仿佛这片土地在无声地哭泣。
目光所及,是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戳向灰蒙蒙的天空,废弃的村落如同大地上一块块腐烂的伤疤。
偶尔一缕孤烟升起,也显得那般虚弱无力,挣扎着,旋即被空旷的寂寥吞噬。
魏渊勒马伫立在一处坡顶。
他早已换下蟒袍玉带,一身半旧的靛青棉袍,风尘仆仆,沾满了长途奔波的泥点。
那张惯于在庙堂之上不动声色的脸,此刻线条绷得极紧,下颌微微抽动。
千里沃野,尽付蒿莱。眼前这幅由绝望、荒芜和死寂织就的图景,远比任何敌国军报更触目惊心,像一把冰冷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
战争噬咬过的土地,竟是如此满目疮痍。他身后,几名同样便装、目光锐利的亲卫沉默地控着马,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死寂的旷野。
马蹄踏过荒草覆盖的小径,发出沉闷的声响。转过一处坍塌的土墙,前方景象让魏渊猛地勒住了缰绳。
几户流民,如同被遗忘在荒原上的枯草,聚在一小片勉强清理出来的土地上。
两个枯瘦如柴的男人,挥舞着豁了口、绑着木棍的锈锄头,一下一下,艰难地刨着脚下板结如铁的硬土。
每一次锄头落下,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锄头与顽石碰撞的刺耳刮擦声。
一个老妪跪在翻起的土块旁,用开裂如树皮的手,徒劳地掰着那些顽固的土坷垃。
旁边,一个面黄肌瘦、肚子却异常鼓胀的孩子,裹在破布片里,吮吸着干瘪的手指,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魏渊翻身下马,动作轻缓得没有惊起一丝尘埃。
他走到那片开垦地旁,蹲下身。枯草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土腥味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凉。
他伸出手,五指用力,深深插进那刚被翻起、却依旧坚硬冰冷的泥土中。
指尖传来粗砺的触感,几乎要磨破皮肤。他攥紧了一把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泥土,本该是孕育生命的温床,如今却坚硬、冰冷、了无生气。
他缓缓松开手,土块簌簌落下,砸在地上,碎成更小的硬块。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几个仍在机械劳作的流民,投向远处。
在那些被精心丈量、圈占的“熟地”上,同样是一片死寂的荒芜,只有界石孤零零地立着,如同为这片死亡之地竖立的墓碑。
一个老汉,脸上沟壑纵横如刀刻斧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拄着锄头喘息。
他的目光撞上魏渊,那里面没有好奇,只有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绝望,如同脚下这片荒芜的土地。
“这位爷…也逃难来的?”
声音嘶哑干涩,像破旧的风箱。
魏渊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老汉浑浊的双眼,又扫过旁边孩子那因饥饿而鼓胀的肚子,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
他站起身,指向远处那些被圈占的荒地,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
“那些地为何也荒着?”
老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干裂的嘴唇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满是自嘲。
“好地?那是贵人们的田产!贵人们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嘿嘿,哪还有力气顾得上这地?更别提我们这些泥腿子,早就跑光了,没跑掉的,也饿得拿不动锄头啦!老天爷不开眼,这地,是铁了心要荒下去,荒到死喽!”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