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我帮您换床单。\"小姑娘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突然压低声音:\"刚才有个男的在外面站了好久,好像是您儿子...\"
七姐的心猛地一跳,随即苦笑:\"你看错了。\"她太了解小明了,那孩子从小就这样,想给她送伞又怕同学笑话,总是把伞挂在教室后门就逃跑。
清晨查房时,主治医生欲言又止:\"七姐,下次化疗...\"话没说完,七姐就点点头:\"不治了。\"医生叹气:\"其实可以试试水滴筹...\"正说着,手机响了。
七姐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儿子\",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电话。
\"妈,\"小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朵朵学说话了...我们打算给她雇保姆...\"七姐握紧电话,听见自己说:\"妈这里有钱。\"挂断后,她让护士帮忙叫来了律师。
签字时钢笔突然没水了,黑色的墨迹像干涸的血迹。七姐按了手印,把存折和房产证交给律师:\"都给我孙女。\"
律师犹豫着:\"那您以后...\"七姐望向窗外,梧桐树开始落叶了。她想起小时候娘说的话:女人就像树叶子,年轻时长在树上,老了就落到地上,化成泥。
出院那天,雨下得很大。小张红着眼睛帮她收拾行李,发现抽屉最里面藏着一个苹果——表皮坑坑洼洼的,已经干瘪发皱。\"我儿子买的。\"七姐把苹果放进包里,像捧着什么珍宝。
出租车驶离医院时,七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三楼的某个窗口,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那身影已经不见了。
雨点敲打着车窗,忽然变成记忆中那场倾盆大雨的声音。
那年小明收到技校录取通知书,邮差送来时信封边角都被雨水浸透了。七姐用围裙小心擦干,藏在米缸最底下。
她知道老孙的脾气——三年前小明考上卫校,就是被他当众把通知书撕得粉碎,说\"一个男孩子学这个有屁用\"。
半夜,七姐摸黑撬开樟木箱底层的暗格。陪嫁的银元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微光,这是母亲塞给她的,\"留着救命用\"。
当铺老板眯着眼验成色时,七姐肋骨处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是小明初三模考全市前十那天,她忍不住买了半斤五花肉庆祝。
老孙掀了饭桌,踹断她两根肋骨,骂她\"惯出个小畜生\"。她蜷缩在灶台边时,看见小明从指缝里偷看的眼睛,亮得吓人。
\"活当还是死当?\"当铺老板的问话把她拉回现实。七姐摩挲着发亮的银元,突然听见小明在里屋背英语课文的声音。那孩子总把\"future\"念成\"胡扯\",可每错一次就重念十遍。
\"死当。\"七姐把袁大头推过柜台。金属碰撞的声音让她想起婚礼那天,娘给她掖进裤兜里的情形。当票揣进内衣口袋的瞬间,左肋旧伤突然尖锐地疼起来,像是埋了二十年的碎骨茬终于扎进心脏。
回家路上经过学校公告栏,红榜上小明的照片被雨打湿了一角。七姐用袖子去擦,反而晕开了墨迹。照片里孩子的笑脸模糊成一片,就像现在车窗上流淌的雨水。
她下意识去摸了摸口袋,却只触到松弛的皮肤上深深的银痕——比当年骨折留下的淤青还要顽固。
就像小明五岁那年走丢时,她在集市上疯找了两个小时,最后发现孩子一直跟在她身后,只是她没回头。
雨刮器机械地摆动,七姐数着节奏,恍惚间听见小明牙牙学语时的声音:\"妈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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