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臣之所以未能第一时间便来书院探望殿下,实是……实是有所顾虑啊。”忠顺王爷压低声音,微微蹙眉,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棘手之事,“殿下微服在此,身份隐秘,关乎大局。那时,扬州城内外盐商的眼线是否已清理干净?是否还有心怀叵测的歹人暗中窥伺?臣心中委实难安。若是贸然前来,排场大了,怕引人注目,暴露殿下行藏;若是轻车简从,又恐护卫不周,万一有那漏网的宵小之徒趁机作乱,惊扰了殿下,那臣……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故而,只能按捺住关切之心,静待风波彻底平息。”
忠顺王爷说得情真意切,忧国忧君之情溢于言表,仿佛他这些日子的“遗忘”完全是出于对皇子安危的深谋远虑。他最后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如今好了,托陛下洪福,殿下洪福,那些祸患已然根除,尘埃落定。臣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了,这才敢来面见殿下。看到殿下在此潜心向学,安然无恙,臣心甚慰!”
这番话,听在六皇子萧承煜耳中,他面上保持着温和得体的微笑,眼中是了然和理解的光芒,甚至带着一丝对长辈操心的感激,微微颔首:“皇叔思虑周全,一片拳拳爱护之心,承煜铭感五内。”
然而,站在一旁的萧承炯,此刻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他看着自己老爹那副煞有介事、忧国忧民的模样,听着那冠冕堂皇、滴水不漏的说辞,若不是顾忌着六皇子在场,需要他维持该有的恭谨形象,他真想当场就翻一个大大的、毫不掩饰的白眼!
忘了就是忘了!有了江南美景,他爹将他和弟弟都抛之脑后了,能想起来明德书院中还有个他的“三儿子”才怪!萧承炯内心疯狂腹诽,还“怕有歹人监视”?还“万死难辞其咎”?说得跟真的似的!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您昨天还在为那几箱子新得的古玩字画怎么摆放发愁,差点就信了!真是难为您老人家了,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硬生生编排出这么一套忧国忧君、思虑深远的大道理来!
萧承炯强忍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吐槽欲和翻白眼的冲动,只能借着低头整理自己腰间玉佩穗子的动作,掩饰脸上那快要绷不住的表情,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
沈景明站在他身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眼前这君臣、叔侄间的“体谅”对话听得无比专注,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显然也是看破不说破。
一时间,小小的学舍内,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气氛:忠顺王爷为自己的“疏忽”找到了完美借口,自觉台阶铺得平稳;六皇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破,反正体贴地维护着长辈颜面,场面倒是十分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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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几辆青幔素帷的马车碾过京城的石板路,声音在渐渐安静的街巷里显得格外清晰。因着黛玉尚在守孝之中,无论是林如海还是林淡亦不愿张扬,此番回京,一切皆力求低调简朴。所幸路途虽远,有忠顺王爷的旗号在,却也未遇波折。
忠顺王爷回京的船队刚刚停稳,就有丫鬟婆子上前张望。张老夫人显然得了信儿,早已遣了得力的管事妈妈和心腹大丫头,带着几辆素净小车候在此处。林淡利落地先下了船,转身亲自将黛玉搀扶下来。黛玉一身素服,月白的衫子衬得她小脸愈发清减苍白,好在眉宇间并未带着长途跋涉的倦意和深锁的哀愁。
“老爷,小姐,一路辛苦了。”为首的管事媳妇恭敬行礼,声音压得极低,“老夫人惦记着呢,府中的马车在西边,请随老奴这边来。”
林淡微微颔首,随即命人护着黛玉,在一众仆妇无声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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