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纯妃与愉妃,皆属本分之人。皇帝既已思虑周详,如此安排甚妥。你有主见,哀家便安心了。便依皇帝之意办理罢。”
皇上目光凝在圣旨之上,指尖微颤,终将那“废后”二字咽下。殿内烛火摇曳,映得龙颜晦暗不明。默然片刻,他忽地抬眼,寒声道:“进忠,传朕口谕。”
“长春宫阖宫上下,侍奉无状,懈怠失职,致皇后深居禁苑,竟为妖邪所侵,神志昏聩,行止悖乱,口出怨望诅咒之语,亵渎天威!此皆尔等蛊惑中宫、疏于规劝、失察失护之罪,罪无可逭!其心可诛,其行当戮!着尔即刻传谕:阖宫人等,无论尊卑,尽数于宫道杖毙,令六宫共睹,以儆效尤!”
魏嬿婉扶春婵转出夹道,忽见长春宫方向人影攒动,喧哗隐隐。她驻足凝眸,见进忠率侍卫太监,已将宫门围得铁桶一般。门内骤然爆出琅嬅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声撞于朱墙:
“莲心!莲心哪——”
“素练!我的素练——你们放开她!”
话音未落,便见那莲心与素练二婢,已被粗壮的太监扭住臂膀,踉跄拖出。莲心面如金纸,素练鬓发散乱,犹自挣扎。魏嬿婉心头一跳,紧步上前:“进忠公公!且慢!这是何故?”
进忠闻声回头,见是她,忙侧身打了个千儿,凑近半步,压得嗓子眼儿里只剩一丝气音:“哎哟我的主儿,您可千万噤声!这档子事儿,沾不得手!” 他眼神四下一溜,方低低道,“皇上原是要废了中宫的,终究念着富察氏累世的功勋体面,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可这雷霆之怒,总得有个去处不是?故而……长春宫阖宫上下,一个不留,都得‘去’了。”
他喉头滚动,做了个极狠厉的手势,“皇上亲口谕旨,就在这宫道当中……立时……杖毙!为的,就是让这六宫上下,都睁眼看着!”
长长的宫道青石板上,已密密匝匝按倒了一片宫人。乌沉沉的刑杖起落间,带起一片片刺目的猩红,点点飞溅,竟如骤雨打残红,转眼便在冰冷的地砖上洇开,蜿蜒流淌,汇成一道道暗赤的小溪。浓烈的血腥气混着绝望的哀鸣,沉沉地弥漫开来,直压得人胸中翻江倒海,几欲作呕。日光惨淡地照着这修罗场,连那宫墙上的琉璃瓦,也仿佛失了颜色。
“可是莲心、素练是娘娘的贴身…”
“正因是贴身的体己人儿,才更留不得!”
魏嬿婉倏然转身,对春婵低喝:“走!随我赴养心殿!”
进忠慌忙抢步拦阻:“主儿!万万不可!皇上盛怒,最忌与长春宫牵连!此去,岂止火上浇油?简直是往那滚油锅里跳啊!”
“那又何妨?” 魏嬿婉脚步微顿,“他的怒火,烧得越旺……才越好。”
“你且记住,今日这长春宫前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须得一字不漏、原样不变地,递到富察·傅恒耳朵里去!”
“让他亲耳听听,他那襁褓中的侄儿是如何夭亡,他那金尊玉贵的姐姐在深宫受了何等折辱!让他睁眼看看,莲心、素练这些忠心耿耿的旧人,是如何在宫道青石上血溅三尺,汇流成河!更要让他知晓,皇后娘娘是如何哀哀哭求,声嘶力竭!而我——又是如何不顾己身,拼死向皇上求情,反遭雷霆之怒。”
“……我要让他富察·傅恒,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看明白,看透!他富察氏满门忠烈,披肝沥胆换来的,究竟是什么!”
“看家护院的狗儿,纵獠牙利,吠声凶,终是认主、系链之物。主子赏肉,则摇尾乞怜;主子指东,断不敢西。他若甘为此愚忠之犬,只伏主人脚边,嗅眼前腐肉,忘却天地广阔、苍生刍狗……纵有几分爪牙之利,亦不过掌中钝刀,堪用一时,不堪大用。日久,反为腐肉之气熏坏心肝,蒙蔽双目,失却最后看门之能。那便……留之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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