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应了一声,提起绣着并蒂莲的布包往外走,发梢扫过他手背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晃。
顾承砚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青砖墙后,转身从暗格里摸出个铁盒,盒底沉着半块德制怀表——这是青鸟从法租界黑市淘来的,用来卡定爆破时间。
他将表盖打开,秒针走得清脆,像地底的心跳。
此时的闸北排污渠里,青鸟正猫着腰往沉降井深处挪。
霉味混着铁锈味往鼻腔里钻,他的军靴踩过积着黑水的砖缝,裤脚很快洇出深褐的渍。
测绘仪在胸前晃荡,撞着那方顾氏玉牌叮当作响——刘把头给的暗图就卷在防水袋最里层,他方才用指节敲了敲井壁,德制红砖的回音比巡捕房档案里的图纸厚三分,\"老东西倒没藏私。\"
他摸出松香炸药,手指在黏土般的药体上按出三道浅痕——这是延时三刻的标记。
当炸药被塞进井壁缝隙时,炭条在砖墙上划出刺啦声,银蚕的轮廓渐渐清晰:圆滚滚的蚕身,吐着细丝往出口方向延伸,最后一笔点在蚕尾,像颗未干的血珠。
\"叮——\"
金属刮擦声从头顶传来。
青鸟猛地抬头,短刀已攥在掌心。
井壁渗水顺着砖缝往下淌,在他脚边积成小水洼,倒映出上方的刻痕:一只蝶,翅膀边缘带着锯齿,正落在银蚕丝尾的位置。
他的呼吸一重。
这不是他画的,也不是巡捕房的人——陈砚生被捕前说过,提篮桥地牢里有个会刻砖的老石匠。
青鸟用刀尖轻轻碰了碰蝶翼,砖粉簌簌往下掉,新鲜的划痕里泛着青,是今晚刚刻的。
\"好样的。\"他低笑一声,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水渍,将最后一包炸药塞进井壁。
此时腕表的绿针指向九点十七分,离约定的\"火起\"还有三十六个时辰。
顾承砚在染坊第三口缸底下摸到油布卷时,月亮刚爬上东墙。
他展开渠图,烛火下的管道走向与残页上的蝶纹严丝合缝,连青鸟画的银蚕都被用红笔圈了出来。\"若雪!\"他喊了一声,声音撞在染缸上荡开回音。
苏若雪从染坊后间转出来,手里捧着个银梭——梭身刻着缠枝莲,是她母亲的陪嫁。\"温感密书封好了。\"她将银梭递给他,梭身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七个人的亲属地址,南京的接应点,都用明矾水写在桑皮纸上,遇热就显。\"
顾承砚接过银梭,指腹蹭过梭尾的刻痕:\"这次不是藏,是送。\"
\"送火种回家。\"苏若雪补充道,声音轻得像落在染缸里的月光。
夜更深了。
顾承砚站在院中,仰头望星,银河像撒了把碎银。
《说岳全传》的新抄本在他怀里,他方才在扉页写的\"昔日地下写密书,今朝地底走英雄\"还带着墨香。
忽然,正厅里传来细微的\"咔\"声,他转身进去,就见书架上那本原书的位置闪着微光——那只伏在\"还我河山\"四字上的银蚕,正缓缓融化。
他凑近了看,银蚕的触须先没入书页,接着是圆滚滚的身子,最后尾尖化作一缕银线,缠上了新抄本的书脊。
线尾还粘着粒极小的金粉,在月光下闪了闪,像颗未落的星。
\"砚哥?\"苏若雪端着茶进来,见他盯着书架发怔,\"可是累了?\"
\"不是。\"顾承砚伸手碰了碰那缕银线,凉丝丝的,\"是他们在引。\"
此时的虹口领事馆,山本正对着《兰亭集序》摹本残轴皱眉。
这是他从某个汉奸手里收的\"雅物\",墨迹里浸着股怪味,像松烟混着血。
他刚要叫人换盏茶,电灯突然\"滋啦\"一声灭了。
\"八嘎!\"山本拍了下桌子,火柴在暗夜里划出亮芒。
当他点燃烛台时,目光扫过残轴——墨迹竟在自行卷曲,焦黑的边缘像被火舔过,最后\"啪嗒\"一声,半只蝶形的焦痕落在瓷盘里,翅尖还沾着未燃尽的金粉。
\"报告!\"门外传来卫兵的声音,\"巡捕房说,今晚闸北到法租界的电路检修,可能要到寅时——\"
山本捏起蝶形焦痕,指节发白。
窗外的风卷着梧桐叶打在玻璃上,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春蚕曲》,像是从地底涌上来的。
而此刻的弄堂里,青鸟正蹲在墙根,盯着巡捕换岗的灯笼。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鞘上还沾着排污渠的潮气。
寅时三刻的梆子声传来时,他的影子融进了更深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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