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正握着银梭密书,指节在\"顾\"字刻痕上顿住。
他垂眸盯着\"内应\"二字,喉结动了动,忽然低笑一声,那笑里带着冰碴子:\"太准了。\"他抬眼时,眼底的光像淬过冷泉,\"上个月我们往松江送过三批棉纱,这个'内应'连具体时辰都能说清?
真内应藏在暗处等我们漏破绽,哪会急着把自己变成靶子?\"
苏若雪正替他研墨,腕上翡翠镯子碰着砚台发出清响。
她凑过来看密报,发梢扫过他手背:\"山本急了。\"她指尖点着\"枫泾老邮局\",\"上回截了他们的军火船,现在要拿我们的密书立威。\"
顾承砚抽走案头的《松江府志》,用镇纸压平泛黄的驿路图。
他的手指沿着青溪、黄浦江的水脉游走,在枫泾镇的位置重重一按:\"青鸟,去义庄把阿福的儿子带出来。\"阿福是半年前为护密书坠江的船工,遗孤小柱子今年刚满十二,左眼角有道月牙疤——和顾承砚昨日在当铺见到的\"信使画像\"里的特征分毫不差。
青鸟的手指在裤缝上擦了擦,这是他领命时的习惯动作:\"小柱子?
可他才......\"
\"正因为小。\"顾承砚从抽屉里取出空白密书,封皮是染过茶渍的旧绢,\"山本要抓'春蚕组'的头,我们就给他个尾巴。
让小柱子揣着这本空书走,路线按'内应'说的,宿枫泾老邮局。\"他将密书塞进青鸟掌心,\"再让盐帮的老九带十个兄弟埋伏在后院,等特务冲进来就放两枪,然后'慌慌张张'遗落这块。\"他摸出枚铜牌,正面刻着\"春蚕\"二字,背面是模糊的组号——正是三个月前\"牺牲\"的组员遗物。
苏若雪忽然按住他的手腕:\"那真密书呢?\"
顾承砚转头看她,目光软了些:\"你亲自送。\"他从书橱暗格里取出温感密书,封皮还留着银蚕爬过的细痕,\"圣玛利亚女中的方修女明天带赈灾车队去南京,你扮作随队护士。
教会车皮山本不敢硬查,就算查......\"他指腹蹭过她耳后的淡痣,\"你怀里的十字架项链,坠子里藏着密书的钥匙。\"
苏若雪接过密书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
她望着他眼底的灼光,忽然笑了:\"我记得三年前在苏州,你替我挡住泼来的墨汁,说'要护着干净的东西'。
现在这书,比当年的绢帕更干净。\"
夜漏三更时,枫泾老邮局的煤油灯被风刮得忽明忽暗。
小柱子缩在二楼木床上,怀里的空密书硌得肋骨生疼。
他听见楼下传来皮靴声,喉结动了动——这是顾先生教他的\"害怕\",要抖得像秋风里的银杏叶。
\"砰!\"
窗纸被子弹洞穿的瞬间,小柱子翻身滚到床底。
楼下传来盐帮兄弟的粗嗓门:\"他娘的日本人!\"枪声、瓷器碎裂声混作一团,小柱子摸出怀里的铜牌,故意让它顺着床缝掉下去——那是顾先生说的\"破绽\"。
同一时刻,顾家密室的红烛噼啪爆了灯花。
顾承砚盯着墙上的\"丝脉\"热力图,十二朵雪纹花在绢帛上若隐若现。
他捏着放大镜凑近,忽然屏住呼吸:第三、第七、第十一朵雪纹的暗纹里,竟泛出极淡的银光,像春蚕刚破茧时的触须。
\"他们还活着......\"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手指抚过浦西监狱的位置——那三朵雪纹的光,正从监狱方向漫过来。
是被囚的组员在传递信号?
还是......他猛地直起腰,烛火在镜片上投下阴影,\"青鸟!\"他抓起案头的钢笔,\"立刻查浦西监狱最近放风时间,还有......\"
\"顾先生!\"
苏若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潮湿的夜气。
她手里攥着本蓝布封面的笔记本,封皮上印着\"圣玛利亚女中\"的烫金小字。\"车队今天过昆山时,说有个老妇拦路送米,耽误了半刻钟。\"她翻开笔记本,指腹划过某页空白处——那里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墨迹未干,笔画歪歪扭扭,\"我刚发现,修女说她们上车前明明检查过本子。\"
顾承砚接过本子,就着烛光看去。
那行字写着:\"蚕不眠,因丝未断。\"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那行字,指节微微发颤。
字迹稚嫩得像孩童所写,却带着股狠劲,每个笔画都咬着纸背。
窗外的雨还在落,打在青瓦上的声音里,他仿佛听见春蚕啃食桑叶的沙沙声——细细的,却从未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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