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顾承砚站在顾氏绸庄二楼的雕花窗前,看第一缕晨光漫过外滩的穹顶。
他伸手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躺着份烫金请帖,是昨夜苏若雪用小楷誊写的,墨迹还带着松烟墨的清苦。
\"少东家,李次长的车到了。\"账房老张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顾承砚转身时,翡翠蚕袖扣在晨雾里一闪。
他望着镜中自己,忽然想起三天前在经济司见到的李仲文: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团被湿布盖着的火,此刻该是烧得透了。
楼下传来皮鞋叩击青石板的脆响。
李仲文穿着藏青哔叽西装,手里捏着个牛皮纸包,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抬头看见顾承砚,喉结动了动:\"顾先生。\"
\"李次长。\"顾承砚步下楼梯,特意在最后一阶停住,与对方平视,\"请帖可还合眼?\"
李仲文打开纸包,露出里面叠得方方正正的蓝缎子——正是昨夜被他撕碎的照片,苏若雪用金线将碎片缀成了并蒂莲图案。\"苏小姐说,破镜重圆总比碎在风里好。\"顾承砚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缎面上的晨露。
李仲文的指尖抚过金线,突然低笑一声:\"顾先生好手段,连修补都要做成投名状。\"他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亮得刺人,\"走吧,去纺织公会。\"
纺织公会的雕花大门敞开着,门楣上挂着新制的红绸横幅,\"民族资本联合阵线成立大会\"几个鎏金大字被晨风吹得翻卷。
顾承砚注意到,最前排的红木椅上摆着杯温茶——是苏若雪的习惯,知道李仲文胃寒。
\"各位同仁。\"顾承砚站上讲台时,台下百来号人突然静得能听见怀表走动声。
他扫过前排的荣老板、张厂长,又在后排瞥见几个面生的买办——这些人昨夜还在日商的洋行里喝威士忌,此刻却都端坐着。
\"今日立的不是什么商会,是块挡箭牌。\"他指尖叩了叩讲台,\"日本人要我们的生丝、要我们的织机、要我们的码头,可他们最想要的,是我们跪下喊'大东亚共荣'。\"
台下传来零星的咳嗽声。
顾承砚目光扫过李仲文——对方正垂眼翻着《联合阵线章程》,喉结随着他的话上下滚动。
\"但今天,经济司李次长带来了南京的批文。\"顾承砚话音未落,李仲文已站起,将盖着青天白日印的文件递给旁边的记录员。
镁光灯\"咔嚓\"亮起,《申报》的记者举着相机冲上台。
\"顾先生说得对。\"李仲文扶了扶眼镜,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从今日起,经济司将每月公示日商收购价,凡低于成本的交易......\"他顿了顿,\"以扰乱市场罪论处。\"
台下炸开一片议论。
荣老板拍着大腿笑:\"早该这样!
上个月三井压价,我差点把厂子抵给银行!\"张厂长攥着章程的手青筋直跳,目光扫过\"技术共享联合采购\"几个字,眼睛亮得像点了灯。
顾承砚望着台下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昨夜苏若雪趴在他肩头说的话:\"他们不是不想硬气,是怕一个人硬气,全家都要喝西北风。\"此刻这些发红的眼眶里,分明有了底气。
\"苏小姐,宣言印好了。\"账房老张捧着一摞油印纸冲进后台。
苏若雪正踮脚调整横幅的挂钩,闻言转身时发梢扫过腮边,\"让小王带几个伙计,去法租界、公共租界,还有闸北的工人区——\"她指尖点过地图,\"每个弄堂口贴三张,茶馆说书的桌子上摆十本,码头工人的饭筐里塞两本。\"
\"那日本人的洋行门口?\"老张搓着手笑。
苏若雪将最后一张宣言抚平,墨迹未干的\"实业救国\"四个字在阳光下泛着墨香:\"也贴。
要让他们知道,中国人的厂子,不是拆得完的。\"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顾宅书房时,窗棂上的铜铃突然轻响。
顾承砚正在核对入盟名单,抬头便看见个穿旧风衣的男人立在门口,围巾遮到鼻尖,只露出双鹰隼般的眼睛——是青鸟。
\"三日后,汇丰银行地下金库。\"青鸟摘下围巾,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三井、三菱,还有二十七个被渗透的洋行买办,要签'沪市稳定计划'。\"他扔过张模糊的照片,上面是几个穿西装的背影,最前头的人后颈有块朱砂痣——顾承砚认得,那是三井上海支店长松本。
\"内容?\"顾承砚的指节抵着桌面,指腹压出白痕。
\"压低生丝收购价至成本的六成,同时联合外资银行停贷。\"青鸟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松本给买办的分红清单,用密语写的——\"他突然顿住,侧耳听了听窗外,\"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苏若雪的声音:\"顾先生,印刷铺的王师傅说——\"
青鸟已经翻上窗台,旧风衣被风卷起,露出后腰的勃朗宁枪柄。\"三日后,他们要断我们的血。\"他的声音混着风声灌进顾承砚耳里,\"你得先断他们的手。\"
顾承砚捏着照片,松本后颈的朱砂痣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红。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联合阵线刚立起来的火苗,要被这盆冷水浇灭了?
\"顾先生?\"苏若雪推开书房门,手里攥着半张宣言,\"王师傅说油墨不够,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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