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抬头扫他一眼,踢了踢脚边的包:\"刚拾着还说谁这么马虎,自个拿去吧。\"
顾承砚弯腰捡包时,余光瞥见门房脚边的纸箱上印着\"大和株式会社\"的字样——和日商航运公司的货箱纹路一模一样。
他指尖在包带暗扣上快速按了三下,微型铜哨贴着皮肤硌得生疼。
楼梯还是那副吱呀作响的老样子,顾承砚数着第十三级台阶时,故意把鞋跟磕在凸出来的木棱上。\"咔\"的轻响在楼道里荡开,他贴着墙站定——如果陈慕白在二楼,这声响足够引起注意;如果没动静,说明办公室可能空着。
洽谈室的门虚掩着,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地板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带。
顾承砚闪身进去,反手扣上门闩。
他的目光先扫向书架——那本《纺织机械原理》还在第三层最右边,书页间的报纸碎片被压得更平整了。
抽屉是黄铜锁,他从袖管里摸出苏若雪用发簪磨的细铁丝。
锁芯转动的\"咔嗒\"声比心跳还轻,最下层抽屉里躺着一叠信纸,最上面那张的落款让他呼吸一滞:\"陈慕白\"。
钢笔字力透纸背,和墙上\"实业救国\"的笔锋如出一辙。
信里夹着张褪色的照片,年轻的陈慕白穿着军装,胸前别着\"军统特训班第三期\"的徽章。
还有张油印的特工编号卡,边角卷着毛边,日期是民国二十三年——正是原主在赌场鬼混、顾氏绸庄被日商打压最狠的那年。
\"找什么呢?\"
声音从身后传来时,顾承砚的后颈瞬间绷成弓弦。
他转身时右手已摸到袖中藏的碎瓷片,却见陈慕白倚在门框上,金丝眼镜不知何时摘了,露出眼尾一道淡疤。
\"周经理?\"他装出慌乱,碎瓷片在掌心硌出红印,\"我...我回来拿皮包,门没锁就...\"
\"林远?\"陈慕白打断他,指尖敲了敲桌上的绸布包,\"顾氏绸庄的少东家,经济系教授,能把《资本论》倒背如流的顾承砚。\"他笑了笑,那笑里没了上午的温和,\"三个月前在南京旧书摊翻军械合同的,也是你吧?\"
顾承砚的瞳孔骤缩。
碎瓷片划破掌心的疼意顺着神经窜上来,他却盯着陈慕白袖口——翡翠竹节袖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和照片里军统徽章的光泽有几分相似。
\"我在这儿蹲了四年。\"陈慕白走进来,反手锁上门。
他的皮鞋尖踢到顾承砚脚边的铜哨,\"你媳妇的手艺?
教会医院的护士,手倒是巧。\"
顾承砚没接话,目光落在陈慕白腰间——西装下隐约鼓着块,是勃朗宁的轮廓。
\"民国二十三年,我带着任务打进日商金融网。\"陈慕白扯松领带,喉结滚动,\"他们要渗透民族工业,我就做他们的'周经理';他们要查顾氏绸庄的新工艺,我就替你挡了三次暗探。\"他突然抓起桌上的《纺织机械原理》,\"知道这书为什么新?
因为我要替你查霍夫曼机械行的货船动向。\"
顾承砚的呼吸陡然一沉。
三个月前南京那份军械合同的乙方,正是霍夫曼机械行。
\"可三个月前南京那次,\"陈慕白的指节抵着太阳穴,\"他们突然让我接触'林远',说有个姓顾的绸庄少东在查旧账。
我就猜,可能是你。\"他从抽屉里抽出个牛皮纸袋,推到顾承砚面前,\"这是'影子委员会'在上海的核心名单。
他们表面是银行家、纺织厂老板,私下给日商运军火、买情报。\"
牛皮纸窸窣作响。
顾承砚翻开第一页,钢笔写的名字像根根钢针刺进眼睛——都是他在商会酒会上握过手、碰过杯的\"自己人\"。
\"你图什么?\"他盯着陈慕白眼底的血丝,\"如果真是卧底,早该向上头汇报。\"
\"上头?\"陈慕白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股狠劲,\"半年前我发的密电石沉大海,三天后线人在十六铺码头被沉了江。\"他摘下手表,露出腕间道旧刀疤,\"他们怀疑我,我就只能更像个汉奸。\"
顾承砚的手指抚过名单上的红圈——最大的那个圈里,写着\"冯·霍夫曼\"。
\"他明晚十点去南京德国大使馆。\"陈慕白的声音突然低下来,\"说是谈纺织机械合作,实则要交接一批密码本。\"他推了推桌上的牛皮纸袋,\"拿去吧。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顾承砚——你要把这些蛀虫连窝端了,对吧?\"
顾承砚攥紧纸袋,掌心的血珠渗出来,在\"冯·霍夫曼\"四个字上晕开小红点。
他望着陈慕白腕间的刀疤,想起苏若雪说过,原主小时候爬树摔了,也是这样的疤。
\"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他把碎瓷片拍在桌上,\"要是敢耍我——\"
\"我比你更想看到他们死。\"陈慕白替他说完,重新戴上金丝眼镜。
镜片后的眼睛又弯成月牙,像上午那个温和的周经理,\"快走吧,门房该起疑了。\"
顾承砚推门时,楼梯的吱呀声比来时更响。
他摸了摸怀里的牛皮纸袋,冯·霍夫曼的名字还在脑子里转。
黄浦江的风卷着咸腥味灌进领口,他想起苏若雪今早塞给他的薄荷糖——那包糖还在裤兜,现在摸起来,糖纸都被手心的汗浸透了。
\"阿砚!\"
熟悉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苏若雪穿着月白衫子站在糖画摊前,鬓角的珍珠簪子闪着光。
她手里攥着个油纸包,看见他时眼睛亮起来:\"糖画摊老板说你回来拿包,我就买了蝴蝶糖画等你。\"
顾承砚接过糖画,琥珀色的糖稀在太阳下闪着光。
他望着苏若雪腕上的红绳,想起牛皮纸袋里的德国大使馆地址——南京,德国大使馆,冯·霍夫曼。
这些词在他脑子里撞成一团,最后凝成个清晰的念头:得去南京。
\"好吃吗?\"苏若雪歪头看他。
顾承砚咬下糖画的翅膀,甜丝丝的味道漫开。
他望着巷口那栋爬满青苔的洋楼,二楼的窗帘又动了动——陈慕白的影子在玻璃后一闪而过。
\"甜。\"他说,把牛皮纸袋往怀里按了按,\"比以前都甜。\"
苏若雪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笑着拽他的衣袖:\"回家吧,我炖了银耳羹。\"
顾承砚跟着她走,脚步却比来时沉了几分。
风掀起他的草帽檐,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有火,有刀,还有张刚在心里画好的地图:从上海到南京,从德国大使馆到\"影子委员会\"的老巢。
糖画的甜还在舌尖,可他知道,接下来要尝的,是比糖更烈、比血更烫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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