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瑾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这个冬天格外温暖。她转身走进屋里,将陈柏送的珍珠小心翼翼地收好,又取出新的绣绷。
这次她要绣的,是一对在雪中相依的鸳鸯,用他送的粉晕珠作鸳鸯的眼睛,用最细的金线绣出交颈的姿态。
陈柏走进来时,正见她用银针穿过金线,珍珠在绢帕上泛着温润的光。
他走到她身后,轻轻握住她持针的手:“针法错了,回针要从线底穿才更牢固。”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墨香,“你看,这样绣出来的针脚才看不见。”
习武之人也懂刺绣?
承瑾的心跳如鼓,却任由他握着直至他将地契和绣坊的房契都交到承瑾手中:“我已托掌柜帮忙打理,你开春后慢慢准备,等我派人来接你。”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铜锁,“这是京城宅子的钥匙,你先收着。”
连以后的路都给指给她了,她还没说愿意啊。
承瑾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
新年在即,陈柏要离开苏州办事。临行前,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上面雕刻着并蒂莲的纹样:“这是我托玉雕师傅做的,你一枚,我一枚。”
他将其中一枚系在承瑾腰间,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肌肤,两人都微微一怔。
承瑾低头看着玉佩,忽然想起那个荒唐的梦。梦里他也是这样为她系上信物,说要请媒人提亲。她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却不敢再像从前。
陈柏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等着我。”
简短而直白的一句话,直接让承瑾的心滚烫起来。
承瑾抬头望进他的眼睛,那里映着漫天飞雪,也映着她的一脸的羞赧。
承瑾想起自己绣凤凰眼睛时的情景,用金线挑出的高光让凤眼有了神采,而此刻陈柏眼中的光,比任何绣品都要明亮动人。
承瑾从袖中取出那个绣了许久的荷包:“这个……你带着。”承瑾剪下一缕青丝,用红绳麻利地缠上,打开荷包里的平安符,将这缕青丝放入平安符的夹层里再放入荷包里。
陈柏接过荷包时微微一怔,他将荷包贴身收好,翻身上马,回头凝望承瑾:“等我回来。”
说完与褐衣少年策马而去,马蹄踏在雪地上,留下两串渐行渐远的脚印。承瑾站在门口望着那抹背影消失在巷口,手中的钥匙还带着他的温度。承风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姐,陈大哥一定会回来的。”
承瑾点头,转身走进屋里。绣架上的鸳鸯已初见雏形,粉晕珠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着温柔的光。她拿起银针,继续绣制未完的部分。针尖穿过绢帕的声音,与窗外的落雪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首关于等待与期盼的歌谣。
立冬后便是父母他们的周年祭,承瑾准备了好多祭拜的物品,纸剪的衣裳鞋子,冥币元宝,酒水、糕点……
“这是给阿婆的。”承瑾边装蜜枣,边对承风说,“这是阿爹阿娘的,承雨和承雪和承明最喜欢的糖葫芦……”
承瑾将十几串糖葫芦仔细裹进油纸里,红艳艳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透过薄纸仍能看见诱人的光泽。这是弟弟妹妹们最爱的零嘴,去年此时,她总牵着弟妹们的手,在巷口等着卖糖葫芦的老人,承雪会踮脚抢最大的那串,承雨则会把沾了糖渣的手指偷偷蹭在她袖口上。最小的承明啃得满脸都是糖渍……
可如今,牵她手的人却早已不在了。
“姐……”承风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也掩不住一丝怯意。他知道姐姐的沉默是在想家人。
承瑾把糖葫芦放进竹篮,指尖触到冰凉的糖衣,心口那股窒息般的痛又涌了上来,像被寒冬的冰锥狠狠扎了一下。
一年了,可家人的仇压得她难受,她像握着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只能任由恨意和无力感在心底翻涌。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股痛意强压下去。脑海里闪过赵构温和的眉眼,是这位九皇子将她从死亡边缘给拉回,又想起韦贤妃宫中那幅是她绣的《百花争艳》,心口处一阵一阵的绞痛袭来。
“走吧。”承瑾拎起竹篮,声音里已听不出波澜。
坐上马车往织里走时,天是灰蒙蒙的,没有雨,也没有雪,可那股冷意却钻心刺骨。风从旷野里卷过来,像无数细针往骨头缝里钻,承瑾把承风往身边拉了拉,用自己的袖子护住他的手。少年的手指冻得通红,承瑾满是心疼。
路边的枯草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连枝头的残叶都被吹得干干净净,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萧瑟的灰黄。偶尔有飞鸟低低掠过,啼声嘶哑得让人心头发紧。
承瑾裹紧了身上的夹袄,可那阴冷的寒气还是顺着领口、袖口往里钻,冻得她指尖发麻,连拎着竹篮的手都有些僵硬。
“姐,糖葫芦会不会冻硬了?”承风小声问,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风里。
“不会。”承瑾低头看着竹篮,油纸下的糖葫芦应该还带着微温,“到了织里,给你留最大的一串。”她想起弟妹们啃糖葫芦的模样,眼眶发热,却又被冷风一吹,瞬间冻成了细小的冰晶。
远处的织里在灰雾中若隐若现,承瑾牵着承风冰凉的手,她仿佛听见承明奶声奶气的笑,听见祖母教她刺绣的叮咛,这些声音混着风声,成了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冷又如何?难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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