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瑾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迟疑地认真答道:“喜欢。”
初进青梧苑时,是他给她单独备了一间应有尽有的绣房,“奴婢从小就跟着祖母和母亲学刺绣,祖母说,一根针,一团线,能绣出千般景,万般情,比说话还实在。”
在文绣院里问她喜不喜欢刺绣?!
难道跟你说不喜欢,你能让妾身走出这高墙?承瑾望着同样看着她的赵构,没敢说出来。
“比说话还实在?”赵桓看着两人,咀嚼着这句话。
他在宫里见多了口是心非、言不由衷,每个人的话里都藏着机锋,像绣在锦缎上的花纹,看着华丽,底下却都是算计好的针脚。
赵桓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绣女,比那些朝堂上的大臣更让他觉得安心。
“你绣的比以往文绣院的绣品更有生气,不像宫里的样式呆板没灵魂。”赵桓又说。
“奴婢谢过殿下的认可,奴婢在这文绣院中深受嬷嬷们和姑姑们的恩佐教导,学习和接触了更多的刺绣技艺。”承瑾唯唯诺诺的说。
“你就在这暖阁里继续绣吧,朕在这里坐一会儿。”赵桓旁若无人地坐在软椅上。
赵构和徐七娘及李公公全都吃了一惊,却不敢多言,连忙退了出去,只留下赵桓与战战兢兢的承瑾在暖阁里。
雨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云锦和苏罗堆上,折射出斑斓的光,映得承瑾的侧脸忽明忽暗。
承瑾重新拿起绣针,手指又恢复了刚才的稳当,金线穿过苏罗,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蚕宝宝在啃食桑叶的声音。
只有在刺绣时,承瑾才责无旁贷。
赵桓坐在一旁看着。
他看着她灵活的手指在忙碌着,看着金线在她手下蜿蜒,看着活灵活现的猿纹在苏罗上,既便是还没绣至长尾这端。
只见猿猴乌黑明亮的眼睛,似两颗晶莹剔透的黑宝石,镶嵌在小巧且机敏的脸上。
他忽然觉得,这暖阁里的时光好像变慢了,慢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慢得能忘记外面的风雨飘摇。
不知过了多久,承瑾绣完了长尾这猿的尾巴。
承瑾放下针,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赵桓递过一方手帕,那是他父皇威逼利诱让他这个本不是最得宠的皇子登基为皇时送予他的,上面绣着五爪金龙纹。
承瑾愣了一下,接过手帕,小声道了谢,低头擦汗时,耳尖微微泛红。
“这这长尾猿纹,朕很喜欢。”赵桓说,“就留在朕这里吧。”
“是。”承瑾不敢有违圣言,暗忖着,他想要,给他便是,大不了日夜兼赶再绣便是。
赵桓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承瑾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那方手帕叠好,放进袖袋里。阳光落在她的发顶,像撒了一把碎金。
他忽然想起父皇,他深知众多皇子中,父皇最宠谁最器重谁,但在这动荡时局下,父皇让他挑起岂岂可危的泱泱大国。
赵桓长叹一声:“或许吧,就像这文绣院的时光,就像这汴京城的春天,终究是留不住的。”
十二章纹的宗彝,代表着“忠孝”,冥冥之中注定了他要承蒙父皇给他的“厚爱”。
但至少此刻,他手里还握着一片带着体温的宗彝,耳边还萦绕着细碎的针声,这就够了。
“走吧。”他对候在门外的李公公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快。
马车再次驶上御街,赵桓掀开帘角,回头望去。文绣院的朱红大门渐渐远去,隐没在汴京繁华的街景里,只有那细碎的针声,仍旧似在微风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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