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雨淅沥沥地下了足足一夜。
这是承瑾进入文绣院来的第一场雨。
承瑾从箱子里拿出前几日在太府寺领来雨天三件套——油布、斗笠、木屐。
承瑾梳着与其他绣娘不一样的坠马髻,头发侧挽,低垂于一侧,方便长时间低头刺绣。
卯时初刻,雨水随风飘湿窗棂,承瑾点燃油灯,将苏罗绷上檀木绣架。
承瑾指尖抚过苏罗边缘,这匹绸缎触感异于寻常,表面看似平滑,却隐隐有细微颗粒感,像是混着某种粉末。
她心中泛起的疑惑稍纵即逝。
卯时二刻,空腹的承瑾在工坊已将十二章纹的日纹纹样已用银粉细细勾勒。
她指尖捏起染就朱砂与鎏金双色的丝线,银针率先以齐针沿着日纹边缘穿梭,针脚如琴键上跳跃的音符,整齐而富有韵律,将浑圆的日轮轮廓牢牢锁住。
陆陆续续有绣娘入工坊。
“承瑾,还没食早饭吧。“曼娘的声音惊醒了全身心投入日纹的承瑾,“饭不可阙,一顿不进,全身乏力。”
“在理。填饱肚子也是任务。”承瑾将手中的锈针放下,冒雨去膳食房领了炊饼,就着冷水匆匆食完。
日纹轮廓初成,她换用套针技法,由内而外层层叠绣。绯红的丝线打底,橘色的丝线渐次叠加,仿佛是将天边最浓烈的晚霞揉进了绸缎。
绣至日轮边缘,金线在她指间流转,她以盘金绣勾勒出张扬的光芒,金线在缎面上微微隆起,随着光线变幻闪烁,似有炽热的温度要穿透绣布。
最精妙处当属日轮中心的三足乌。
她取来极细的玄色绒线,以打籽绣技法逐粒一一绣出羽翼,每一针都精准落下,细小的绒线籽错落排列,仿若羽毛根根分明。
随着绣针起落,三足乌的神异姿态逐渐显现,仿佛下一秒便要冲破日轮,振翅翱翔。
承瑾垂眸凝神,呼吸轻浅,唯有银针穿梭、丝线游走的簌簌声与工坊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十二章纹中的日纹,承瑾相信在她的巧手下褪去图纸上的平面桎梏,化作华服上永恒的日月同辉,诉说着千年文明的庄重与辉煌。
承瑾工位后排的曼娘,将案头新送来的纹样展开,是龙凤呈祥的御服图案。
“又要绣明黄缎子了。”曼娘好似无奈,深吸一口气,将各色丝线按深浅排开。
承瑾含笑不语。
银针起落间,身为文绣院绣娘们,仿佛看见自己的命运正与这些丝线交织,在岁月里绣出一幅幅波澜壮阔的画卷。
卯时三刻,长廊两侧的绣房传来此起彼伏的穿针声,像春蚕啃食桑叶般细密。
值事樊姑姑瞥了眼她腰间崭新的银牌,铜尺敲在廊柱上:“南一坊,第一架。”
“日纹要用金线打底,赤珠镶嵌时务必对齐星芒。“管事张嬷嬷拄着檀木杖踱步到承瑾面前,声音压得极低,“这是韦贤妃亲点的,稍有差池...…”
话音未落,承瑾工位旁的绣娘阿桃突然惊呼,手中的绷架剧烈晃动。
管事嬷嬷们及众绣娘循声望去,只见绣布上刚绣好的龙头,那粒东海赤珠竟渗出暗红液体,沿着金线蜿蜒而下,在雪白缎面上晕开一片血渍。
阿桃脸色煞白,手指被银针刺破却浑然不觉:“这珠子...…昨日验看时还光洁如新!”
工坊瞬间陷入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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