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晨雾刚刚散尽,阳光慵懒地洒落,驱不散正月里的阵阵寒意。
不远处,汴梁城楼的轮廓若隐若现,昔日巍峨的宣德门蒙着层灰扑扑的雪,往日悬满宫灯的城堞,目前只斜插着几面残破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垂死者最后的喘息。
汴京——她绣的《百花争艳》是被汴京的货商买走了,她的家人被杀害,若真是因《百花争艳》,那能找到货商一问究竟吗?这仇要报,还得想办法逃出去。承瑾默默地想着。
城墙砖石上未融化的霜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檐角垂落的冰棱渐渐融化,水珠坠地,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水洼。
官道上的冰已融化。
牛车碾过官道,车辕一路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与铁链哗啦的碰撞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垂死哀歌。
二十余名女子蜷缩在车厢角落,好似被折断的花枝般极其脆弱。她们身上的襦裙早被撕扯得不成样子。
承瑾的交领襦衫的领口歪向一侧,露出的中衣磨得透亮,肩头处和后背裂开好儿道的口子,里面的棉絮混着草屑探出头来,在寒风中瑟瑟抖动。
清婉的披帛只剩半截系在腕间,锦缎上烫金的云纹被蹭得模糊,边缘卷成毛边。
青梅的袄子前襟全被扯开,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旧里子,肘部磨出的破洞能看见冻得发紫的皮肤。
姑娘们的发髻早已散乱,一个个脸上的几缕发丝黏在结着薄霜的脸颊上。
腊梅曾经用来固定发式的银簪断成两截,歪斜地插在乱发中,刮擦着粗糙的囚车木板时发出细细的声响。
云萝裙摆上凝固的泥浆结成硬壳,跳入江水后在江边芦苇丛中逃亡时的残草此刻还牢牢嵌在布料纤维里。
哑女珊玥的袖口与领口处的撕裂痕迹触目惊心,显然是被官兵抓住后挣扎时被蛮力扯开的,布条边缘翻卷着,像野狼啃噬过的伤口,渗出的血渍在低温中冻成暗紫色的疮痂。
李秋菊在与父母逃难前的绣花裙摆已近乎烂碎布条。
姑娘们身上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了。
承瑾低头看着梦琴腕间深可见骨的勒痕,梦琴身上多处的伤口,她自己的伤,还得多亏了那个陈柏的生肌散。已经开始结痂。
姑娘们本能地互相蜷缩,却避不开车轮碾过碎石时的震动,背上被鞭打的伤、小腿被划出的血痕,都在这无休止的摇晃中反复撕裂,疼得眼前阵阵发黑。
承瑾死死咬住牙关,她干裂的嘴唇上又添了道血痕。
要想法子让姑娘们都能用上生肌散该多好。
承瑾暗暗想着,她下意识摸向蓬乱的鬓边。
那里原本是别着祖母先前给她的珍珠步摇,圣医的狐裘已被夺走,她由此多了一个心眼,藏于贴身衣内,为的是好好守护住祖母的这惟一物件。
第一次进汴京,却是以纵火杀人者的囚犯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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