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不拉茶货。”另一个塌鼻伙计咧开嘴,黄牙上沾着暗红碎屑,“专运……官家的紧俏物。”
他们不信承瑾所说的。眼下的天下时局动荡,流民大多结伴同行,只有眼前这个衣着不俗的女子独身前行。
承瑾暗忖,她并没问他们拉的何货啊?
何为官家紧俏物?
承瑾攥紧袖中路线图。
另一个男子鹿皮袄里散出浓烈的硝石味,混着某种腐烂的甜腥,“上个月刚从黔山采石场来,那些个笼子里的……”
他话未毕,塌鼻伙计猛地撞向他肋骨,油布包被撞得倾斜,一滴暗红液体落在承瑾麻鞋上,瞬间冻成血痂似的冰晶。
夜越来越黑,茶肆的灯笼在寒风里晃悠,将五个人的影子投在货箱上,竟像五具捆着锁链锁住的人形。
承瑾心头一紧,盯着油布包上渗出的液体,那颜色和她曾见过的染坊漂染的苏木一模一样,却多了股铁锈味。
“你们运的到底是什么?”她后退半步,狐裘蹭到货箱竹篾,摸到一片黏腻——那是干涸的血渍。
“小娘子管太多了!”塌鼻伙计突然拔刀,刀鞘上刻着模糊的“宣和七年”,和年轻士兵矛杆上的烙字同岁。
黑脸汉却按住他的手,从怀里掏出块青铜牌,牌面铸着路州城门,背面却刻着狰狞的鬼面:“我们是‘山魈帮’,替官府往黔山运‘石料’。”
他刻意咬重‘石料’二字,指节敲得铜牌叮当响,“你弟若在采石场,给十两银子,我等保你见着活人。”
承瑾强装镇定,冷笑道:“我为何信你?”
她弟弟去黔山仅一月,而这群人口中所说的是从路州县绕到盘门都四月有余,根本是信口雌黄,不可信。
黑脸汉见状,眼神立刻变了,鹿皮袄下的手探向腰间革囊。
恰在此时,盘门更夫敲着梆子路过,“咚—咚—”响起,只见露出青竹篾里卡着的半截断齿——那是人的臼齿。
“官差来了!”塌鼻伙计突然大喊,五个人猛地翻身上骡,货箱在骡背上剧烈颠簸,油布包纷纷散开,滚出的除了药材,便是一个个用生牛皮捆扎的麻袋,袋口露出几缕焦黑的头发。
承瑾惊得后退,撞翻了茶肆门口的铜锅,滚水泼在麻袋上,蒸腾的白气里透出一股浓烈的尸臭。
骡队冲进黑夜时,熊皮袄男子回头将干呕的承瑾一把撸起,突然后背被狠狠一击,承瑾便昏厥过去。
运河的风卷起麻布片,承瑾被骡队带走,消失在夜的尽头。
昏迷中的承瑾永远不会明白那些人所谓的“官家紧俏物”,不过是采石场里冻僵的尸身,被伪装成货物运往黔山掩埋。
远处,瑞光塔的风铃在风雪里狂响,昏迷中的她听出那声音像是是织里的砧声,她根本不知道那是无数个可怜的采石人被铁链锁住喉咙时,从牙缝里挤出的最后一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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