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逢一张德高望重的脸被气成了青紫色,宽大的袖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护体灵光闪烁不息,朝阵中飞掠而去。
今夜事关重大,关系到同尘监将来的立身之本,为保万无一失,连刚招揽的新人都拉来了,哪想事到临头居然出了这么大一个乱子,逼得他不得不离开坐镇的天舟出来救人,平日里再沉稳的人都得破功,活脱脱是一个大写的吹胡子瞪眼。
吕不逢袍袖一展,凌空捞起被罡风卷飞的宋渡雪,又反手拍出一道金光符箓护住他脆弱的肉体凡胎,厉声质问:“你们怎会在此?”
宋渡雪却像是吓懵了,双目泛红,死死盯着空中残破的凤凰,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下颌绷成了一条锋利的线。
吕不逢只得暂时咽下恶气,又打出道符硬扛了那疯鸟的一爪,身形急退,想将人先带回天舟,谁知宋渡雪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不要命地挣扎起来,试图甩开吕不逢的手:“不,我不走,放开我,我不走。”
饶是吕司监修养深厚,此刻也再难掩怒意:“那你还想如何?!”
宋渡雪仿佛察觉不到他的震怒,固执地望着同一个方向:“她有危险,我不能走。”
天顶飓风嘶吼,风中渐渐沾染上火焰的高温,愈发狂躁,一呼一吸间都似有烧灼之感,吕不逢眉头紧蹙,边躲闪边毫不留情地骂道:“疯了吗?你一介凡人,留下也只是累赘!”
宋渡雪挣扎的动作骤停,似乎被这句话骂醒了,怔怔良久,才自言自语似的呢喃道:“是吗?”
所以那一掌,其实是因为他自作多情,挡了她的路吗?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机关凤凰张大了鸟喙,喉中迸出滞涩的“咔卡”声,忽地浑身一颤,吐出了一团青金色的炽焰,轰然砸上距离最近的中舟,烈焰转眼蔓延开来,高温扭曲了空气,灵盾嗡嗡震颤,捆住凤凰颈的铁索被烧得赤红,眼看就要熔断。
吕不逢瞳孔骤缩,脚跟在虚空猛地一跺,去势陡然停止,指间刹那凝出一道符,朝鸟首的方向一指:“去!”
符咒脱手,竟似有千钧之力,悍然撞向鸟首,只听“轰隆”一声爆响炸开,鸟灵吃痛,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放过了天舟,赤红的眼球往回转了转,血琉璃中倒映出二人的身形,金喙大张,又是一团火光在喉间凝聚。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漆黑的剑影倏然闪过,破空直刺凤凰璀璨的眼瞳,剑锋与宝石击出“叮”一声清脆之音,刹那间雷光暴起,竟然将琉璃劈出了一道裂纹!
眼球被刺破恐怕比被人扇一耳光还要痛得多,那鸟灵登时陷入癫狂,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将颈上铁索甩得哗啦啦直响,翅膀胡乱扑打,掀起一阵热浪翻滚的暴风。
朱英自知无法硬碰硬,见势不妙,赶紧御剑逃跑,贴着凤凰胸前颈羽“咻”地钻出,在吕不逢身前一闪而过,甩下个传音术:“吕司监,这番情形也在你计划之中?”
吕不逢眼皮一跳,今夜意料之外的变故已经太多,先是阵中不知为何多了两个添乱的,再加上拘灵异常不顺,虽然早有准备,但此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凶猛,四面镇魂幡竟好似丝毫没有作用,折腾至今都没能得手,还险些叫它挣脱驭龙索,若是再拖下去,恐怕后面会更难办。
可朝中局势他也心知肚明,此番已经是永宁帝一意孤行,若是失败,即便永宁帝依然不死心,要想顶着群臣的异议再提此事,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吕不逢眸光沉了沉,拂袖挡开翅翼卷起的罡风,拉着宋渡雪朝旁躲开,面沉如水地传音道:“只你们二人不在。”
朱英修为虽不高,好在小巧灵活,顶着狂风在鸟身四周上蹿下跳,也能勉强支撑,闻言一点愧色也没有:“晚辈事先没听说贵监打算在天上猎鸟,冒昧闯入了,不过司监大人,究竟是我粗心没听见,还是你们有所隐瞒呢?”
魏王府这一行人在天舟上,吕不逢自然是知情的,原以为与贵妃和公主一样,只是上来瞧个新鲜,便将他们一并放在了最稳固的中舟上,哪能想到这两人如此能惹事,赏景还赏到外面来了,早知如此,他就该在中舟雅阁设个只准进不准出的禁制!
吕不逢冷哼一声,不与她作口舌之争,扫了一眼四象天舟,估摸着时间快差不多了:“小道友,阵中凶险,不宜久留,我掩护你脱身。”
朱英虽然不满他们将旁人卷入危险,也就是嘴上讥讽两句,没打算真找麻烦,听闻身后风声忽急,反手将长剑一横,堪堪架住袭来的利爪,还是被其余劲震得倒飞十余丈,狼狈应道:“有劳。”
吕不逢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周身气势顿时一凛,一只手护着宋渡雪,另一只手悄然掐诀,嘴唇开合,无声诵了个咒,倏忽间,掌心凭空浮现一张赤色符纸,表面如血般的暗纹好似在流动,甫一现世,周遭呼啸的厉风竟似被某种无形之力震慑,声势骤减。
朱英远远地瞧见,暗想一群金丹敢合围高阶兽灵,果然还有倚仗。红符的威力仅次于最高的金符,至少要元婴修为才可绘制,一张足够换个寻常法宝了,同尘监不愧是皇帝手下的人,家底可真厚实,连忙踩上莫问笔直地往外撤去,生怕波及到自己。
另一边,吕不逢吟诵完毕,突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掌心红符上,符箓霎时化作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灰飞烟灭,看不出有何威力,吕不逢却身形一晃,似乎方才这一下对他消耗巨大,脸色都苍白了几分,喝道:“走!”
话音刚落,鸟灵便爆发出一声惨叫,一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暗影眨眼钉穿了它的翅根,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接连贯穿了其脚爪,脊椎,胸椎,喉咙,头颅,每一击既精准,又无声,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鸟灵赤瞳中光芒倏暗,喉中从尖叫变为怪叫再变为呻吟,几息之间便彻底奄奄一息,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庞大的身躯仿佛不由自主地被什么牵动,羽翼反折,利爪蜷缩,脖颈以违背常理的角度向后弯曲,最终定格成了个古怪的姿势,痉挛着静止不动了。
朱英大开眼界,震撼地瞪大了双眼——如此诡异又残忍的符咒,在天禄斋里是要被放进禁咒区的!
不愧是散修出身,吕司监看起来很讲道理,谁料不讲道理起来,手段也是相当出格。究竟是谁说同级之中剑修最凶残?同为金丹,比起吕不逢,她宁可和严越当对手,至少还能死个明白。
二人趁机各自抽身而退,离开鸟灵巨翼笼罩的范围,吕不逢道:“你带宋大公子回安全的地方。”
朱英方才身在另一端,跟他中间隔了只大鸟,绕了个大圈子飞过来:“何地安全?”
“中舟已经封锁,一时片刻不会打开,去南舟。”
“吕司监不走?”
“稍后。”
朱英略一挑眉,正欲答应,灵感却猝不及防地被触动,耳中捕捉到一声极细微的“嗤嗤”声,仿佛金属在高温之下瞬间熔断,顿感大事不妙。
不等这念头转完,来自上古的磅礴威压轰然炸开,能叫人失明的光芒覆盖一切,视野里转瞬只剩下一片炽白。
电光火石间,朱英心知已来不及躲闪,干脆闭上了双眼,将灵气全力倾灌入海月璧中,贝母般的光泽顷刻从胸口流出,覆盖至全身,同时看也不看,一式掩日全凭本能挥出,和能断金熔铁的高温悍然相撞,火星四溅。
“朱英!!”
宋渡雪脑中紧绷至今的弦“嘣”一声断了,下意识想往前冲去,却被吕不逢铁钳般的手掌牢牢箍住,一步也走不动,只剩下声嘶力竭的呼喊被厉风一刀刀割散。
吕不逢脸色难看至极,不顾宋渡雪的拼命挣扎,周身灵力暴涌,脚下泛起水波般的纹路,竟用遁空术跨越虚空,一步便远远地闪到了数十丈外,毫不迟疑地捏碎了数张传音符,声如雷霆,在五艘天舟内同时炸响:“拘灵禁制已破,启阵,即刻炼化!”
机关凤凰终究还是顶不住里外两重糟蹋,彻彻底底报废了,内部拘灵符文破损黯淡,被从沉睡中唤醒的上古兽灵总算露出了真面目。
一面令人视之双目刺痛的虚影自机关骨架的裂口中显现,虽是魂灵,却近乎凝出了实体,金色的翅羽根根分明,翼展若垂天烈阳,分明是夜晚,其光芒之盛,竟将金陵城连着紫霞山与秦淮河都镀上了一层异样的白光,方圆数里之内,狂风骤停,层云尽作熔金之色。
吕不逢召出了个悬空的柳叶状法器落脚,防护符文随即张开,神色肃然地负手身后,凝神听着五艘天舟内传回来的嘈杂音讯。
即便事出突然,同尘监内却无人敢有非议,于是数张环环相扣的法阵依次张开,从天空延伸到地底,东南西北四方天舟各自对应一个布置在金陵城外的灵脉节点,中舟则对应着作为阵眼的皇宫。
虽然冒险,但此番不成功便成仁,他必须办成。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