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回没说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楚云裳低头,小心翼翼的开始拆线。
拆线不比缝针。
缝制伤口的时候,因为有着麻沸散在,再大的疼痛也不会有着怎样太过剧烈的感知。可拆线就不一样了,拆线只是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而已,也用不着麻沸散,可是那种感觉却很让人难受,比在肚子上开了刀口,人手钻进去翻搅肠子还要难受,很多人缝针的时候不哭,反倒是拆线的时候会哭出来。
这可能也是因为拆线的时候用不到麻沸散,不能麻痹神经吧。
可慕玖越毕竟是慕玖越,楚云裳拆线完了,他别说哭了,就连手都是一直在稳稳地抬着,没有丝毫的颤动,呼吸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坊间有人传言,越王之所以对人如此暴戾狠辣,手段残忍狠辣到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都心惊,实在是因为他对自己也极狠。
对自己都狠的人,又怎能对别人不狠
所谓流血、所谓受伤、所谓病痛,凡此种种,他早已习惯,从不以为意。
可是,可是。
再深的伤口都不能让他感到怎样痛楚,可偏生看着眼前这么一个人,清丽素雅如平静湖面上一棵静谧垂柳,怎么看都怎么是缠人心扉的,却是镌刻在心脏上、镌刻在骨头里最甜蜜最深刻的痛苦。
多看一眼,是甜;再看一眼,却是苦。
甜与苦交织,缠得他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他平静的呼吸着,脉搏也是平静的不可思议,像是他身体十分的健康,半点病症都没有的。
楚云裳抬头看他,见他微瞌上狭长的眸子,似是睡着了。
她放下剪刀,取了一个圆圆的小盒子,打开盒盖,从里面挖出一小团乳白色的药膏来,药膏散发着淡淡清香,她轻轻的揉在他已经完全愈合了的伤口上。
她轻声的道:“殿下,我要给你按摩一会儿。”然后补充一句,“我之前洗了九次手的,熏香也用了好几遍。”
这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表面上看着不怎么在意,实则她将他的一些小习惯记得十分牢固,尤其是他的洁癖,她从不敢忘,就怕自己在洁癖这方面惹怒了他,从而一剑砍了自己脑袋可好。
她忍不住瞥了眼他腰际。
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把软剑当成了束带,连同那白玉腰带一起系在了腰上。
不然,以往也没见他佩剑,他用剑的时候,能从哪里取
慕玖越内功深厚,加之驭兽的能力,如何不能察觉到她这点小动作,他却还是微瞌着眸子,随口道:“你开始吧。”
“是。”
楚云裳这才将他伤口上的药膏缓缓揉开,指如青葱,指腹带着柔和适中的力道,轻轻缓缓在他伤口之中稍稍按压揉摩,试图让药膏里所蕴含着的药效能更好的渗进皮肤里,将那拆线所留下来的淡淡痕迹消去。
而由于她指尖力道太轻,若有似无的贴着他掌心按揉,像是羽毛扫过一样,撩得人有些痒。他禁不住睁开眼来,就见她正垂着头,认认真真的进行着涂抹按摩,眉眼间淡然而安宁。
他默不作声的看着。
平缓跳动着的心脏,跳动得更加平缓。
呼吸绵长,目光也是绵长。
天边火烧云已经尽数退却,天色一片暗沉。今晚没有月,只有星,颗颗星辰点缀在墨蓝的夜幕之上,点点闪耀。璀璨星光照耀而下,晚风贴着湖面吹来,吹开一湖淡淡涟漪,也吹得挂在小亭边角之上的灯盏微微摇晃,映得人投在地面上的影子,似也是随之晃动,而后缓缓的重合,两人恍惚是成了一个人般。
楚云裳是医者,对于人体穴道最为熟悉。她将药膏全部揉开后,沿着他手掌上的穴道就开始按摩,力道刚好,并不会让他刚刚痊愈的手掌感到如何疼痛。
按摩了很久,楚云裳才停了手,转而拿帕子擦了擦手指,一溜儿的淡淡药膏清香。
她将桌上的药膏圆盒推到他面前。
“一日三次,按摩一刻钟就好。这药是神医谷里的,不间断用上一周,疤痕就会彻底消失了。”
他收回手,雪白袍袖掩住刚抹好药膏的手,似是十分珍重般,不让这只右手在空气里露出半分。左手拿了那盒药膏,他站起身:“那么,一周之后,你就可以回汝阳侯府了。”
楚云裳点点头。
他抬头看了看天,星光灿烂,这夜空难得如此之亮:“本王去用膳了,你也回去吧。”
“殿下走好。”
她恭送他离开,这才收拾着医药箱,吹熄了亭子四角的灯,慢悠悠的走上湖中小路。
她一边走,一边想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今日的慕玖越,话太少了点。
虽然他平常话也很少,但决计不会少到这么个程度。
难道她做错什么了,或者说错什么了吗
她想不出来,兀自便摇了摇头,管他呢,话少也没什么,反正这王府里也有眼线,他不表现得和她亲近,人想抓把柄都没有什么把柄可抓。
她走向自己住的殿宇,蓝月她们应该已经做好晚膳了,喻儿也该回去在等她了。
慕玖越站在阴影之中,安静的目送她离开。
旋即,缓缓伸开手,他五指之间竟是握着一样东西。
素白的颜色,只右下角以深蓝的丝线绣了简简单单一层祥云,是楚云裳刚刚擦拭过手指,忘记带走的手帕。
他垂眸看了会儿,手指慢慢攥紧,将手帕攥出一道道的褶皱。
要等不及了。
等不及了。
接下来,一连七天时间里,只偶尔能在王府大门到王爷寝殿之间的路上,碰到过几回慕玖越,其他时候,是根本见不到的。
而越王府里没有什么女眷,防守又十分的森严,住在这里十分的平静安宁,根本不用操心深宅大院里惯有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心情舒畅,加之膳食也是很好,住了这么几天,楚云裳发现自己居然被养胖了一点。
她捏捏自己的腰。
还好,只是养得丰腴了一点,倒是没养出肥肉来,至少自己看着还是很顺眼的。
转眼瞧瞧楚喻,这小家伙也是被养得白白胖胖,那软嫩嫩的小脸一笑,两个酒窝小小的甜甜的,看着就喜人。
楚云裳随手拿丝带系了头发,弯腰抱起他,果然小孩子长得都特别快,这一天天的,他比刚出生的时候要大了些,重量也增加了:“喻儿又吃胖了,好沉啊。”
她眉眼弯弯,贴着小家伙的脸蛋就亲昵的蹭了蹭。
楚喻挥舞着小手“啊啊”两声。
人家才没胖,人家很帅的,人家是全懿都第一大帅哥
看懂他的意思,楚云裳“扑哧”一笑:“才多大一点儿啊,居然就第一帅哥了,喻儿,你要被人说帅,还早着呢,至少也得再长个七八十来年还差不多。”
楚喻瘪瘪嘴。
谁说的府里好多嬷嬷都说喻儿是个小帅哥呢
诚然,在越王府里住了这么久,楚喻凭着他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软萌可爱,成功俘虏了王府里一干女性的心。
这几天里,府里的嬷嬷和小丫头们,变着法子来这边殿宇,将许许多多的小玩意儿送给楚喻,什么吃的喝的玩的啊,但凡小孩子喜欢的,楚喻简直是收了一大筐子,直看得他成天都在乐呵,一双小酒窝又软又甜,看得人更喜欢他。
见楚喻煞有介事的在证明自己是个帅哥,楚云裳捏捏他的小鼻子:“是呢,你是小帅哥,最帅最帅的小帅哥。”
听娘亲也是这样夸自己,楚喻十分臭屁的扬了扬脖子,小嘴翘得高高的,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样子。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