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机械也会做梦吗？

诺亚不清楚，有个人应该很清楚，毕竟是前辈。

诺亚站在原地，等待着那个熟悉的声音。

没有。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诺亚始终没等到对方出现。

从未有过的不安与恐慌从心底升起，诺亚迈开脚步，穿过那些和她面孔相似的少女，试图从中找出那个表情最生动的。

终于，她在一棵树下找到了七号。

七号正盯着颗橡果发呆。

“啊…抱歉，太入迷忘了时间。”她转头对诺亚道歉。

“你在做什么？”诺亚问。

“我在观察橡果，”七号捏起那颗橡果，“你看，很饱满，很漂亮吧？”

“你为什么突然开始观察橡果？”诺亚的语气中带着些怪罪。

“因为我昨天杀死的女孩喜欢橡果。”七号笑了笑，“她的人格模块现在在我脑袋里，我想替她完成愿望，找到最完美的橡果。”

“你说…什么？”诺亚愣了愣，“你也在做战斗测试？”

“当然，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啊。”七号无奈地笑笑，“没发现数量越来越少了吗？每次进入测试车厢，都只有一个人能出来。”

“就算你手下留情，那些家伙也逃不掉报废的命运，她们的人格模块会被装到你身上。”

“不断杀死同类，然后背负着她们的灵魂，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死期。”

“但是仔细想想，就算死掉也不是什么都没了，至少我的一部分会被保留。”

“你还好吗…？”七号担忧地望着诺亚。

“啊…啊…”诺亚站在原地。

她说不出话，只觉得浑身不住发抖。

那不是梦。

不是她有思想，有人格，和人类一般无二的证据。

而是那么多同类的灵魂。

哪怕她手下留情也没用，她们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相互厮杀，

无法投入新一轮测试，就只有被报废这一条路。

那自己这么久以来心安理得地进行测试…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诺亚抬起手，机油和冷却液的触感无比清晰，滑腻而冰冷，像是人类的尸体。

“也就是说…”她突然转头，看向七号，“某一天，我们也会变成敌人？”

“如果我没在那之前死掉，”七号无奈地笑笑，“那就应该是了。”

“不，不要…我不要这样！”诺亚拼命摇头。

“安心点，我还挺厉害的，否则老机型也撑不到今天。”七号拍拍她的肩膀，“我还有…想做的，一定要做的事。”

“好啦…我们还没有流泪的功能呢，想知道是什么吗？”

“嗯。”

“不告诉你，”七号嘿嘿两声，“那是我的秘密。”

“秘密…”

“嗯，秘密。我跟所有机体都不一样，因为我有个秘密。”七号轻声说，“为了这个秘密，我会尽全力活下去，哪怕对手是你，026。”

“不过如果还是败给你…到时候你就能知道了。”

她微笑着拢了拢诺亚的头发。

——

两天后，又一次战斗测试。

诺亚呆呆地站在车厢里，看着面前走来的七号。

“007，现在开始对你进行对战测试。”

“蜂鸣音过后，车厢里一切活动的东西都是你的敌人。”

“能理解吗？”

“理解。”七号面无表情地点头。

“喂…等，等下！”诺亚咬住嘴唇，“是我啊！”

“武器自检完成。”七号活动着双手，热熔线从手腕中探出。

“七号！”

嗡！！！

所有声音都被蜂鸣盖住了。

听觉感受器陷入混乱的瞬间，诺亚看到七号朝自己高速冲来，热熔线挥舞成凌厉的刀弧。

不得已的，她开始反击。

七号确实很强，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对手都强。

手被折断就用脚，脚被折断就在地上爬行，就算实在爬不动，也要拼命去咬敌人的脚踝。

七号有个秘密，这秘密让她跟所有机体都不一样，让她一定要活下去。

终于。

终于，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七号的动力炉轰然破碎，她倒了下去。

诺亚跪倒在地，抱住已经残破不堪的七号。

“唉…你还真厉害。”七号眨眨眼，再次露出那个很生动，很人性化的笑容。

诺亚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发胀，发酸，让她想要哭出来。

可她们没有哭泣的功能。

只剩下粗重的，绝望的喘息。

七号抬起手，在诺亚耳边蹭了蹭。

记忆库共享完成，她闭上双眼，手掌垂了下去。

就在此时，喇叭里传出研究员的声音。

“你的心情呢？测试。”

“…”诺亚抬起头，她的眼中满含着愤怒。

“你觉得孤独吗？想离开罐子吗？测试。”

嘭！！

诺亚抬起手，重重捶打在那些用来观察她的钢化玻璃上，大片大片龟裂扩散开来。

“你想要和人相拥吗？想被人珍视吗？想感受真正的体温吗？测试。”

嘭！！！

再次凶狠地捶打。

嗡…！！！

钻头高速旋转起来，基路伯之吻燃起烈火，钢化玻璃应声而碎。

一双双满含着惊愕与恐惧的双眼看了过来，弄清是怎么回事后，他们开始欢呼，鼓掌。

成功了。他们说。

人格抑制被突破，她现在有灵魂了。他们又说。

诺亚脸上没有笑容，她沉默着举起基路伯之吻，两行焦黑的泪水缓缓流过脸颊。

——

轰！！！

车厢厚重的墙体被轰开，少女飞掠而下，朝着丛林狂奔。

怒火没有冲垮诺亚的理智，她知道列车长很强，这座车厢里比她强的人类有很多很多。

必须逃走。

只有逃走才能结束这一切，她受够了，

受够这些厮杀，受够这些测试。

向前，一直向前。

橡树飞速后退，头顶的月亮却始终跟在自己身后。

诺亚咬紧牙关。

她想起了和七号初次相识的那天晚上，七号带着她在丛林里狂奔。

沙沙…

树叶摩擦着身体，留下一道道血痕。

诺亚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第一次离开车厢走这么远。

身后的呼唤声越来越近，诺亚只能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突然，

草丛中传出声响，一只毛茸茸的什么东西钻了出来。

是那只小狗。

诺亚几乎要哭出来。

小狗晃了晃脑袋，似乎在示意诺亚跟上自己，她们穿过丛林，穿过避难所，再然后是耀眼的白光…

诺亚猛地睁开眼睛。

她看到自己正躺在玻璃罐里，周围的研究员正围着她不断写写画画。

——

是梦吗…

诺亚闭上眼睛。

不，不是梦。

她那天确实跑了出去，跑出去了很远很远，

可她是机械造物，是被列车长亲手制作出来的。

只要对方远程遥控，她不管怎样都会立刻倒下。

不管怎样…自己已经尝试过了。诺亚想着。

很多事情只有亲身经历才知道怎么回事。

可是…

可是，巨大的挫败感还是悄然涌上心头。

同伴的死亡，自己的无力，让诺亚握紧拳头。

记忆库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诺亚愣了愣，回忆起来。

紧接着，她发疯般查看起那条新增消息。

是七号留给她的。

【嘿，026，你收到这条消息就说明…我输掉了。

别太自责，这说明你很厉害，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以后也能保护重要的人。

我是很早的机型，那时候列车上研究员不足，偶尔会让我帮忙，所以我说话和表情都比其他机体生动些。

希望这份经验能帮上你的忙，让你别再呆呆的了。

还有就是…关于我的秘密。

我说过，自己有想做的事，这确实不是谎话。

因为我帮过研究人员的忙，无意中我见到了…那个给了我们容貌的家伙。

金发，金色的眸子，一个很可爱的少女。

她患了重病，没办法走出病房，去看外面的世界。

虽然每个人都有些微调，不过大体上，我们的外形是依照她设计的。

她叫诺亚，是我们的…母亲。

在那段影片中，她被问起有没有想要对我们说的话。

她说，希望我们能天天开心，代替她在这个世界上到处旅行，一直幸福下去。

026，你知道吗。

我们被母亲深沉地爱过。

只因为这个，我就能断定，我们拥有着灵魂。

和人格模块无关，只是因为爱。

正因为这个，我才能忍受后续遭遇的一切。我想活下去，想离开这里，想去见她。

现在这个愿望就托付给你了。

世界太大了，026，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太多太多。

或许你找不到她，不过也没关系，她的愿望我们可以帮忙实现。

诺亚，去走遍世界吧。】

【顺便一提，我听他们说拉面超好吃，有机会要替我试试哦。】

【还有，让他们给你装个‘哭泣’模块，尽情哭一场，之后就别再苦着个脸了。】

【你并非孤身一人。

我的灵魂，我们的灵魂，永远都与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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