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骑北行,蹄下的积雪渐次厚实,从初时能踩出浅坑,到后来没及马膝,每一步都陷在“咯吱”的脆响里。
朔风也愈烈了。起初是卷着雪沫子擦过耳畔,后来竟成了呜呜的啸,裹着冰碴子打在兽皮披风上,噼啪作响,仿佛要将人裹进风眼撕碎。
白日越来越短,辰时才见天光破开冻云,未时刚过,暮色已漫过雪原,将远处的山峦染成铅灰色,像卧在天地间的沉默巨兽。
头两日还能撞见一两顶散落在背风处的牧人帐篷,见他们经过,会有裹着羊皮袄的汉子探出头,用生涩的中原话喊句“往北去?命硬啊”。
再往后,连帐篷的影子都没了,只有被风雪磨平的石碓,孤零零立在雪原上,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旅人留下的栖身痕迹。
霍念呵出一团白气,看着它在风里瞬间散了,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风跟刀子似的,刮得脸疼。”
他话音刚落,一阵更猛的风卷过,将云风禾银白的发丝吹得乱飞,发梢沾了雪粒,像缀了串碎星。
云风禾抬手替他拢紧领口,目光掠过远处的冰原:“看那片冰澌,该是临近黑风口了。”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雪原尽头裂开一道深沟,沟底的河水早冻成了青黑色的冰,冰层上布满蛛网状的裂纹,阳光照上去,反射出冷硬的光,像被冻住的闪电。风从沟底钻出来,愈发尖利,竟带着哨音。
凌言的披风被风掀起一角,苏烬伸手替他按牢,指尖触到他耳尖,冰凉一片。“冷么?”
他低声问,从行囊里摸出个暖手炉塞到他手里——那是出发前巴图硬塞的,里头埋着烧透的羊脂,能暖上大半个时辰。
凌言摇摇头,望着天边。白日的云早被风扯成了碎絮,此刻正一点点沉下去,染上紫黑的暮色。
远处的雪丘连绵起伏,被风雕琢出流畅的弧线,像凝固的浪涛,一直铺到天地相接的地方,再没有半分人间烟火气。
“夜里得找背风处歇脚。”苏烬勒了勒缰绳,马蹄踏过一片冻得硬邦邦的苔藓,那苔藓呈暗绿色,贴在石头上,像谁不小心泼了墨,又被冰雪冻住了。
“这地方的雪下得邪乎,去年有商队在黑风口遇着暴雪,等雪停了,连人带马都冻成了冰塑,立在原地,跟睡着了似的。”
霍念听得咋舌,却又被远处掠过的影子吸引:“那是什么?”
只见雪地上掠过一道灰影,快得像风,转瞬就钻进了冰沟。云风禾眼尖:“是雪狐。这地方能见到活物,倒稀奇。”
再往北行,连雪狐的踪迹也没了。天地间只剩下白与灰,白的是雪,灰的是冰,偶尔有几块黑黢黢的岩石从雪地里探出来,像巨兽露出的獠牙。
夜里宿在冰沟背风处,燃起篝火,火焰也被冻得发蔫,明明灭灭地舔着枯枝,映得四人的影子在冰壁上晃动。
霍念裹着三层兽皮,还是觉得寒气往骨头缝里钻,往云风禾身边凑了凑:“师尊说木河的极光,真能把雪原照成琉璃色?”
云风禾往火里添了根柴,火星溅起来,落在雪地上,瞬间灭了:“该是真的。书上说,极光是天地间的灵气流淌,到了木河那种极寒之地,灵气凝而不散,遇着月华便会显色,红的像烧起来的霞,绿的像浸了水的玉,铺在天上,能把人的影子都染成彩色。”
凌言靠在苏烬肩头,望着篝火外的黑暗。风还在冰沟里呼啸,像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外面游荡。雪粒打在冰壁上,簌簌作响,倒比白日里更显寂静。他忽然轻声道:“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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