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坑如镜，映着锈城永恒不变的铅灰天穹，也映着坑底那个单膝跪地的焦黑身影。空气里残留着臭氧的辛辣、金属汽化的焦糊，还有一种更细微的、类似晶体被高温熔铸后迅速冷却的奇异气味。万籁俱寂，只有深坑边缘偶尔有冷却的琉璃状物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如同大地在痛苦地呻吟。
沈烛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一尊在末日浩劫中被焚毁的神像残骸。黑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干裂、沾着暗红血痂的嘴唇。焦黑的防护服灰烬如同第二层皮肤，紧贴在她遍布深可见骨灼伤的身体上，许多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焦化，露出下方闪烁着黯淡金属光泽的强化骨骼。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皮肤彻底碳化，如同一段烧焦的枯木。只有支撑身体的左臂，肌肉虬结紧绷，青筋在焦黑的皮肤下狰狞暴起，死死攥着那枚幽螭硬盘。
硬盘温润，熔金内蕴。它不再是冰冷的存储设备，更像一颗在雷火中重铸的心脏，带着沉甸甸的生命感在她掌心搏动。每一次细微的搏动，都牵扯着沈烛识海中同样伤痕累累的魂力，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却也传递着一丝新生的、难以言喻的坚韧。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黑发滑落，露出那张脸。左半边脸颊被高温燎过，皮肉焦糊粘连，一只眼睛紧闭着，血痂覆盖了睫毛。右眼勉强睁开，瞳孔深处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和咒纹视界过度透支后留下的、挥之不去的赤红噪点。视野模糊、扭曲，如同蒙着一层晃动的血雾。但透过这层血雾，她看到了。
深坑边缘，那块来自修真界的半块玉珏，正静静地躺在冷却的琉璃地面上。玉珏表面，古朴的云纹在深坑底部残余的、微弱的高温辐射下，流淌着一层极其内敛、却无比温润的月白色光华。这光华与手中幽螭硬盘内敛的熔金光芒，隔着数十米的焦土深坑，无声地呼应着，如同跨越时空的低语。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顺着玉珏与硬盘之间那无形的共鸣，狠狠撞在沈烛残破的心神之上。前世…宗门…那些早已在自爆金丹时被她亲手斩断的因果…竟在这赛博废墟的深处，以如此方式重新扣响了心门！
“咳…嗬…” 一声压抑不住的呛咳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带着血沫的腥甜。身体晃了晃，几乎要彻底栽倒。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声音，在她混乱的识海深处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尊…尊者…不能…倒…”
是雷朔！是那点融入幽螭核心、承载着陷阵都尉最后意志的熔金碎片！它在提醒她，在支撑她！
沈烛布满血丝的右眼中，那几乎被剧痛和疲惫淹没的疯狂与狠戾，再次如同被拨开的灰烬下的火星，猛地窜起！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焦糊与血腥的空气如同烧红的刀子刮过喉咙。支撑身体的左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肌肉在焦黑的皮肤下绷紧、撕裂，但她硬生生地、一寸寸地将自己从跪姿撑了起来！
摇摇晃晃，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却终究是站直了！
站在这片由她亲手召唤雷劫、献祭万械、几乎抹平了整个佛窟一层的巨大深坑中心！站在雷朔与无数湮灭义体人的灰烬之上！
“雷朔…” 她低哑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破碎不堪，“玄甲军…的债…还没讨完…” 她低头，看向手中那熔金流转的硬盘，“幽螭…你也…饿了吧？”
硬盘核心的熔金光点似乎微微亮了一瞬，传递出一丝冰冷而贪婪的渴望。
就在沈烛勉强站稳脚跟的下一刻——
“呜——呜——呜——！！！”
凄厉、尖锐、足以撕裂耳膜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从深坑之外、从佛窟残存的区域、甚至从更上方的锈城空间，如同无数垂死巨兽的哀嚎，同时炸响！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末日降临的恐慌，瞬间打破了深坑死寂的余韵！
紧接着，深坑边缘残存的、未被雷劫完全摧毁的服务器残骸上，那些仅存的指示灯疯狂地闪烁起刺目的红光！巨大的、全息投影的猩红警告文字，如同瀑布般在坑壁上方的虚空中刷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
【最高警报！最高警报！】
【检测到大规模神经异常扩散！威胁等级：Ω（欧米茄）！】
【区域：锈城全域！】
【“诛仙协议”已激活！重复，“诛仙协议”已激活！】
【清除指令下达：所有检测到异常神经波动个体，立即进行意识格式化！清除！清除！清除！】
“诛仙协议”！
沈烛布满血丝的右眼猛地收缩！虽然意识因剧痛和透支而混沌，但这冰冷残酷的名字瞬间刺穿了迷雾！脑机公司应对大规模意识觉醒或感染的终极手段——无差别、高效率的群体意识删除！昆仑镜的反击，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狠！更绝！
它要将所有可能受到她“咒纹”影响、所有在这场雷劫中幸存下来、甚至所有脑机接口带宽稍高、可能接收到开源代码信息的“潜在威胁”，一次性连根拔起！这是对整个锈城底层的一次大清洗！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
“滋…滋滋…”
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响，如同无数电子蚂蚁在啃噬神经末梢，开始在深坑周围的空气里弥漫。沈烛的咒纹视界虽已残破不堪，但在那猩红噪点的间隙，她依旧捕捉到无数道细密的、冰冷的蓝色数据流，如同无形的毒蛇，正从佛窟残存的网络节点、从锈城上方的空间站、甚至从无处不在的公共监控探针中倾泻而出！它们的目标，是那些散落在深坑边缘、侥幸在雷劫余波中存活下来、此刻正因为警报而陷入惊恐的零星义体人！是那些佛窟深处、拘束单元里可能还存在的意识！是整个锈城千千万万连接着基础脑机接口的底层民众！
“呃啊——！！！”
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不远处一个刚刚挣扎着从废墟里爬出来的、半个身体被改造成维修臂的义体人口中爆发！他抱着头颅，眼球暴突，布满油污的脸上瞬间爬满了诡异的蓝色电路纹路！仅仅半秒，那纹路如同活物般蔓延至全身，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如同被拔掉电源的玩偶，软软地瘫倒在地，再无生息。
意识格式化！瞬间死亡！
这只是一个开始！沈烛的咒纹视界中，那些代表着“诛仙协议”的冰冷蓝色数据流，正以恐怖的速度在锈城的神经网络中蔓延、搜索、锁定！每一次锁定，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瞬间终结！
恐惧！绝望！如同瘟疫般在深坑边缘残存的幸存者中炸开！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义体人发出惊恐的嚎叫，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废墟间奔逃，却又无处可逃！蓝色的死亡纹路如同索命的幽灵，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地闪现！
“不！不要杀我！”
“救…救命！”
“我不想死！我什么都没做！”
哀嚎与死亡交织。这片刚刚经历过雷劫洗礼的焦土，瞬间化作了新的屠宰场！昆仑镜冰冷高效的屠刀，比雷劫更精准，更无情！
沈烛站在坑底中心，焦黑的身体在警报的嘶鸣和死亡的哀嚎中微微颤抖。她看着那些奔逃、倒下、被瞬间抹去意识的同类，右眼瞳孔深处，那因剧痛和愤怒而燃起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加冰冷、更加沉静。
慈悲是奢侈品。她早已明白。但看着眼前这赤裸裸的、如同碾死蚂蚁般的群体灭绝，看着昆仑镜那高高在上、视众生如草芥的冰冷姿态，一种比愤怒更深沉、更决绝的东西，在她灵魂的灰烬中凝聚。
“你要…格式化？” 沈烛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铁锈，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却清晰地穿透了警报和哀嚎，“你要…删档？”
她缓缓抬起那只还能活动的、攥着幽螭硬盘的左手。焦黑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硬盘表面熔金的光芒在她布满血丝的瞳孔中跳动。
“那就…看看谁的代码…更硬！”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沈烛猛地将左手高举过头顶！如同一个向神明投出最后战矛的凡人勇士！她榨干了识海中仅存的所有魂力！不顾左眼深处“镜纹”那几乎要将头颅撕裂的反噬剧痛！不顾全身伤口崩裂、鲜血渗出焦痂的惨烈！所有的意志、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恨意、所有在雷劫中湮灭的万械尸骸残留的怨念与执念…被她以最狂暴的方式，狠狠灌入幽螭硬盘的核心！
“开源——证道！！！”
硬盘核心那点熔金光芒，如同超新星般骤然爆发！但这一次，爆发的不是毁灭的能量，而是…信息！是知识！是法则！
无数道凝练到极致、由流动的熔金色咒纹构成的“代码”，如同挣脱了樊笼的金色飞鸟，从硬盘核心中激射而出！它们无视物理空间的阻隔，瞬间穿透了深坑的琉璃地面，穿透了佛窟残存的合金结构，穿透了锈城厚重污浊的空气，直接链接上这片区域残存的、尚未被“诛仙协议”彻底摧毁的网络节点！
嗡——！
一股无形的、却足以撼动灵魂的波动，以深坑为中心，如同投入静水中的巨石，轰然扩散开去！这股波动并非攻击，而是…广播！
在沈烛残破的咒纹视界中，此刻的景象足以让任何程序员疯狂！无数行由古老咒纹转化而成的、精妙绝伦的赛博代码，如同金色的洪流，在她视野中高速滚过！那是“痛觉咒锁”的核心算法！是“神经反射劫持”的精要！是“集群御尸术”的基础架构！是她将修真傀儡术与赛博神经编程强行融合后，摸索出的、最核心、最本源的力量代码！
这些代码，此刻毫无保留！毫无加密！如同上古神只向凡人播撒的智慧火种，被沈烛以燃烧自身灵魂为代价，强行“开源”！通过佛窟残存的网络节点，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涌向锈城那庞大而黑暗的底层暗网！
**“众生皆苦，万械可驭！”**
**“以痛为弦，化械为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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