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将人等来时,两壶酒已空了大半,点心倒是一口没动。
“阿姐!”
梅长苏见到面色酵红的朝轻时,略有些吃惊,心中的酸闷也冲散不少。
朝轻的酒量他是知道的,这是怎么了?
他反手将门合上,另一边朝轻已拆开点心拣了块品相好的递给飞流,又拿起一块儿自个儿吃。
结果,咬了口空气。
朝轻抿了抿唇瓣上新鲜出炉的伤口:“嘶……”
竟然醉了。
梅长苏把桌上的酒壶挪到朝轻拿不到的位置:“出什么事了?”
“前几日我给太皇太后把脉,老人家年纪大了,我配了个药方,可制成药丸。每日一丸,还能有五六年的寿数,不会有什么损伤。”
那一口咬的有些深,唇瓣上的伤口还在往出冒血。
朝轻把药方放在桌上,不耐地舔了舔伤口:“方子在这儿,你自己想办法去做。”
太皇太后年岁已高,本就是活一日少一日的年龄,得知这一消息,梅长苏心中是高兴的。
他希望,如果可能,有一日他以林家儿郎的身份堂堂正正去见太奶奶。
但高兴之余,梅长苏没有忽视朝轻情绪上的不对劲。
道谢之后,他依旧还是那句话:“出什么事了?”
“……就是有点儿想打人。”
朝轻直起身去够酒壶,奈何她今日的确喝的有些醉,够了几次都没到手,索性往桌子上一趴:“之前想打太子和誉王,今日想打靖王。”
靖王……他今日刚见了景琰。
梅长苏看了眼桌上的点心封纸,蓉香斋,今日他与景琰会谈的酒楼就在蓉香斋附近。
景琰以为他明知险局却仍让霓凰涉险,只为了向他这个主君证明能力,为他拉拢穆王府,所以当时景琰对他说的话是让人伤怀了些。
但那又如何呢。
他想的就是让景琰肯用他这个谋士,只要目的达成,何惧其中风雨。
即便如今在他的好友眼中,他只是个不择手段,志得意满的谋士。
“你……都听到了。”
朝轻捏了块点心吃,似是随意道:“下次别选靠窗的包厢,说不准这城中有人也像我一般四处乱跳。”
“靖王的脾性我略有耳闻,这原也只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
“他说的那些锥心之语你充耳不闻,因为你想着日久见人心,你想替他做完那些他不愿做的谋算之事,便任由他此时误会你之深。”
“但,你是我要救的人。”
朝轻垂首轻声说着话,语气却是狠厉极了:“你应当早就知道,谁耽搁我救你,我定让那人以身偿之。”
“先前你觉得自己没几年好活了,不愿让故人再伤怀一次,情愿将那些阴损都揽在自己身上;但那一日我便告诉你毒可以解,你依旧不改己道。”
一直没能说上话的青年被少女一把攥紧衣领拉近距离,这时他才发觉少女的双眸已化为浅灰色。
眼角红晕衬的一双灰眸瑰丽神秘,唯有身处其中者,才知晓这片美景下的滔天波浪。
“还是说你是在赌我不会对你动手,还是不敢对靖王动手?”
随着青年的缄默不语,房间中的气氛越发绷紧,连沉迷于点心的飞流都收回了吃点心的手。
梅长苏没有挣扎,缓缓说道:“我没有在赌。”
“如今前路荆棘仍在,我与他之间,主君与谋士是最合适的关系。”
“那你打算护他到几时?”
朝轻松了手,醉意朦胧了眼中情绪,让人一眼望去如坠云雾:“想要登上皇位,想要坐稳那个位子,制衡布局,揣测人心,筹谋算计,都是他必须做的。”
“纵览史书,再是明君贤相,尚且逃不脱这些,何况靖王是那等脾性,你若一力护持,只怕来日君弱臣强,祸乱朝纲。”
拎起角落里的半壶酒,少女作势要离开这儿,却被人牢牢握紧手腕。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但我一定要护住景琰身上的赤诚。”
呵,所以这是寻主君还是养孩子。
身后人还在那继续说着:“景琰过去没有争,却不代表他不适合那个位置。大梁如今内忧不断,正需要这样一位铁血君主以雷霆手腕刮骨疗伤……”
“前提是他能坐上那个位子。”
朝轻把捏扁的酒壶仍在一旁,洒落的酒水沾湿了她大半袍角:“你说的这些家国天下又干我何事,我本就是无根浮萍,毒海孤鬼,今朝不做梁人又何妨。”
所以,想要说服她,拿些实际的出来。
梅长苏一时间被驳的哑口无言,他知道朝轻想要他应允什么,但是……
他思考时的小动作又不自觉冒了出来,偏手上正攥着人家的手腕,指腹下光滑的触感让他回神后如临大敌,猛地后退两步又不慎踩到洒落的酒液,一个仰首就要往后倒去。
“小心!”
朝轻虽醉意上头,但身手仍在,一个用力回转将人扯回原……怀里。
事实证明,醉酒还会影响精准度的。
原本不知怎么劝架的飞流见他阿姐和苏哥哥抱在了一处,不由得松了口气。
拥抱,就是和好了吧?
苏哥哥身体不好,总不能像他和蔺晨一样比斗一场。
逻辑自洽的飞流又美滋滋地吃起了点心。
而同一间屋子里的另外两人却是气氛紧张。
朝轻见人站稳了,果断松手,缓了缓醉意道:“太子对你已生嫌隙,又有谢玉在后头使劲,你应当快搬出宁国侯府了?抓紧些,不然等我揍靖王时,你怕是都来不及救人。”
果然,还没放弃。
“等夏冬回京。”
朝轻略一点头,走到门口时脚步一转把床头旁的花盆抱起:“它,我先带走了,等你搬出去再还给你。”
“等等!”
梅长苏阖眸一瞬,哑声道:“我没有不信你……”
为了昭雪清名,他可承受世间一切苦难误解;
可她,不该为此伤己。
“但你也做不到只信我。”
方才还醉意朦胧的人此时像是重归清明,清瘦的背影宛如一柄寒凉利刃,伤人伤己不过瞬间之择。
“今日是我喝多了酒,说多了话。”
伸指拨弄了下花盆中刚打的花苞,浅音低语萦绕其上,久久不散:“这世上,终归事实胜于人言。”
“背负的东西那么多,不轻信于人是对的。”
“当初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亦是满心质疑;如今反而要求你托付于一人,实在是”
“不该如此。”
言语落地无声,却可化穿心之箭,刺的人鲜血淋漓。
不该如此
是不该生气,还是不该相遇,不该信任,又或者是旁的什么
朝轻推门而去,侧首时恰有一抹晚霞落入黑灰参半的眼底:“飞流,过些日子阿姐要选处宅院搬出去,到时候我们一块儿挑挑。”
飞流高兴地应了声,在他心里,只要跟阿姐在一起,哪里都好的。
当然,与苏哥哥在一处也好的。
屋门合上时,挡住了黄昏时最后一抹光线,冷清的气息缓缓上浮,张牙舞爪地驱逐着空间中的酒香与点心香气,却是难分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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