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这一刻显露无遗。偌大的墓园,只有孤零零一座新坟。坟前小小的香案上,几支白烛摇曳着微弱的光,映照着冰冷的墓碑。
王馨一身重孝,跪在坟前。
素白的麻衣裹着她单薄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挺直着背脊,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苍白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墓碑上“王公讳讳之墓”几个冰冷的刻字,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吸走了。
在她身后,还有五名同样披麻戴孝的年轻士子。
他们衣着朴素,甚至打着补丁,一看便是寒门出身。
他们跪得笔直,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悲戚和敬重。
他们是王老晚年收的寒门学生,是真正将王老视为恩师的人。
王老在世时,给予他们学问和庇护;王老身败名裂后,也只有他们,依旧愿意以弟子之礼,为这位蒙尘的老人送行。
周朔一身玄色常服,在吴风等人的陪同下,默默走到坟前。
他拿起香,点燃,对着墓碑深深三揖,然后将香插进冰冷的香炉。青烟袅袅,融入清冷的山风。
他没有说话,只是撩起袍角,默默地跪在了王馨的身旁。
这个动作,让那五名寒门士子身体一震,眼中瞬间涌上复杂的情绪——震惊、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宽慰。他们齐齐俯身叩首:“学生……拜见师叔!”声音哽咽。
周朔没有回头,目光落在冰冷的墓碑上,声音低沉却清晰:“你们……很好。为王老治丧尽心,是真正的弟子之谊。守灵结束,去寻徐凤,在他手下做事,历练一番。代州,需要做实事的读书人。”
五名士子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化为更深的感激和坚定:“谢……谢主公!”这声“主公”,喊得心服口服。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石雕般跪着的王馨,身体猛地一颤。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当她看到跪在身旁的周朔时,那空洞的眼眸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三天来强撑的坚强、麻木、甚至是绝望的恨意,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爷爷走了,王家没了,自己背负着叛徒孙女的身份,整个世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她以为眼泪早已流干,心早已死去。可当看到周朔真的跪在爷爷坟前,跪在自己身边时……
“周……周朔哥哥……”一声破碎的、带着无尽委屈和依赖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溢出。
紧接着,那压抑了三天的巨大悲痛、恐惧、孤独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哇——!”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响彻寂静的山林。
王馨整个人扑倒在冰冷的坟土上,双手死死抓着泥土,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颤抖,哭声凄厉得如同失去巢穴的幼鸟,充满了对全世界的控诉和无助。
“爷爷走了……呜呜……馨儿……馨儿从此便只有一个人了……只有一个人了……呜呜呜……爷爷……你回来……你回来看看馨儿啊……馨儿怕……馨儿好怕……”
那哭声,像钝刀子割在每个人的心上。五名士子早已泪流满面,不忍直视。
吴风等人也默默低下了头。
周朔的心,被这哭声狠狠揪住。
他伸出手,不是去扶,而是直接将她颤抖的、沾满泥土的小小身躯,用力地、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他用自己的胸膛,去承接那汹涌的泪水和无尽的悲恸。
“傻馨儿,”周朔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在她耳边响起,穿透那震耳的哭声,“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周朔哥哥在,一直都在。以后,代州就是你的家。有周朔哥哥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你一个人。”
他轻轻拍着她瘦弱的背脊,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哭吧,把委屈都哭出来。哭完了,周朔哥哥带你回家。”
寒风呜咽着掠过青城山,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冰冷的墓碑前。
新坟孤寂,烛泪凝固。唯有那紧紧相拥的身影,在满目萧索中,透出一丝绝望中萌生的、微弱的暖意。
许久,周朔抱着哭到力竭、昏睡过去的王馨站起身。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冰冷的墓碑,眼中复杂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片深沉的寒潭。
“半月后,兵发青州。” 他对着墓碑,也像是对着身后的代州,冷冷地吐出这句话。
声音不大,却带着铁与血的味道,瞬间驱散了山间的悲戚,只剩下凛冽的杀伐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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