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墨镜后的眼神扫过这满墙满地的垃圾,每一件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的愚蠢和徒劳。时间在死寂的空气里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凌迟他的神经。
“怎么样?够不够多?够不够全?” 老头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收藏”。
陈向明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极力压抑的失望和最后一丝不抱希望的询问:“就……这些?” 他抬手指了指那些堆积如山的赝品,“没有……别的了?特别一点的?”
“特别?” 老头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里面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先生,看来你要的,不是一般的‘老东西’啊?” 他不再看陈向明,佝偻着背,慢悠悠地挪到墙角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用旧麻袋盖着的矮柜前。他掀开麻袋,露出一个同样油腻破旧的木柜,柜门紧闭,挂着一把小小的铜锁。
老头再次掏出那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在里面翻找着。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咔哒一声轻响,铜锁开了。老头拉开柜门,里面黑洞洞的。他小心翼翼地探手进去,摸索着。
陈向明的呼吸在口罩下变得异常粗重,目光死死盯住老头伸进柜子里的手臂。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在他心底最深处极其微弱地摇曳了一下。
老头的手终于从柜子里抽了出来。他双手捧着一个用暗红色旧绒布包裹着的、一尺来长的物件。那绒布也很脏,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老头的神情变得异常郑重,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虔诚。他捧着那东西,走到屋子中央唯一一张落满灰尘和颜料斑点的破木桌旁,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桌面上。
昏黄的灯光下,陈向明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老头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缓慢,开始解开包裹在物件上的暗红绒布。一层,又一层。当最后一层绒布被掀开的瞬间,陈向明的瞳孔在墨镜后面猛地收缩!
那是一个瓶子。
约莫二十多公分高,造型古朴,线条粗犷,带着一种原始而厚重的力量感。瓶身并非寻常可见的细腻瓷器,而是呈现出一种粗粝的、未经精细打磨的深褐色陶质,表面布满了手工捏塑留下的不规则肌理和细微的气孔,仿佛刚从远古的窑火中取出,带着大地本身的粗犷呼吸。
然而,真正让陈向明血液几乎凝固的,是瓶身上盘绕的纹路!
那不是画上去的彩绘,也不是刻出的浮雕。那些纹路,如同拥有生命般,深深地嵌在粗糙的肌理之中。线条蜿蜒扭曲,构成一种难以名状的、带着原始图腾意味的抽象图案。它们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绿色泽,并非颜料的涂抹,更像是某种矿石本身的、内敛的幽光。在头顶那盏油污昏灯微弱的光线下,这些深嵌的暗绿纹路,竟在缓慢地流转!如同深潭中潜游的蛇影,又像是沉睡的远古符咒被微弱地唤醒,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介于生机与诡异之间的幽光!
这光芒……这质感……虽然与他记忆中那个大柱爷爷郑重交付的瓶子在细节上并不完全相同,但那种核心的、内蕴的、仿佛拥有自身生命的奇异光辉,却有着惊人的神似!一种源于材质本身的、非人工所能完全复制的神秘特质!
“这……” 陈向明喉咙发紧,几乎失声。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别碰!” 老头猛地低喝一声,枯瘦的手掌迅速覆在瓶子上方,挡住了陈向明下意识伸出的手。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陈向明被墨镜遮挡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意味:“这东西,邪性得很。不是一般人能碰的。”
他缓缓收回手,目光却依旧锁在瓶子上那流转的暗绿幽光上,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露出了更多发黄的牙齿。
“能亮,” 他嘶哑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是得意还是畏惧的复杂情绪,“像活的一样,是吧?我试了好多法子,才把那种‘石头粉’混进陶土里烧出来……不过,” 他话锋一转,笑容变得有些残忍的意味,伸出了三根枯瘦的手指,在昏黄的光线下晃了晃,“有个毛病。这光,撑死……最多亮三个钟头。时间一到,就跟死石头一样,屁光都没了。”
三个小时!
这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陈向明的心脏。城西化工厂!天亮前!交易!小麦手臂上那不断滴落的、浓稠如血的Rt-7浓缩液!时间!他需要时间!这瓶子诡异的发光特性是唯一的筹码,却只有短短三个小时的“保质期”!
巨大的紧迫感和孤注一掷的决绝瞬间淹没了他。
“多少钱?” 陈向明的声音从口罩下透出,冰冷、干脆,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最后的问询。
老头浑浊的小眼睛精光爆射,贪婪之色毫不掩饰地涌了上来。他搓了搓枯瘦的手指,嘿嘿一笑:“识货!痛快!这东西,费了我老鼻子劲,用的料子也邪门儿……一口价,这个数!” 他张开手掌,五指叉开。
五百?五千?陈向明根本无心讨价还价。他只想立刻拿着东西离开!他毫不犹豫地从外套内袋里掏出钱夹,抽出里面所有的现金——厚厚一沓红票子,看也没看具体数目,啪地一声拍在落满灰尘的破木桌上。
“够不够?” 他的声音冷硬如铁。
老头眼睛都直了,一把抓过那沓钞票,手指沾着唾沫飞快地捻了一遍,脸上的皱纹瞬间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够了!够了!先生大气!” 他忙不迭地重新用那块脏兮兮的暗红绒布将瓶子仔细包裹起来,动作麻利,生怕陈向明反悔。
陈向明一把接过那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入手微沉,粗粝的陶质感隔着绒布传递到掌心。他不再看老头一眼,也顾不得那满屋令人作呕的气味,猛地转身,大步冲出这间昏暗污浊的作坊。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老头贪婪数钱的窸窣声。
巷子里的霉味似乎都清新了许多。陈向明抱着那沉甸甸的布包,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狭窄的巷口。凌晨的寒气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冷却他浑身奔涌的热血和那股近乎燃烧的焦灼。他迅速回到停车的地方,拉开车门,将那个用红布包裹的瓶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驾驶座位上。
坐进驾驶室,双手紧握住冰冷的方向盘。他深吸一口气,凌晨清冷的空气带着尘埃的味道涌入肺腑,却无法平息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他最后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那个沉默的包裹,粗粝的陶质轮廓在暗红绒布的包裹下若隐若现,仿佛一个沉睡的、带着不祥预感的秘密。
没有时间了。
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白色轿车如同挣脱束缚的猎豹,猛地窜入朦胧的晨雾之中。车灯撕开前方灰暗的道路,朝着城市西面,那个如同巨大钢铁骸骨般蛰伏在黎明边缘的废弃化工厂——那个约定的、生死未卜的交易之地——疾驰而去。车窗外,县城老街的轮廓在飞速倒退,最终彻底消失在弥漫的灰雾里,只留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嘶鸣,在空旷的街道上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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