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原本围看的茶客们忽然哄闹起来。
卖糖葫芦的老汉晃着竹棒:\"嘿,这不是前日在大相国寺说书的陆先生么?\"卖胭脂的婆子眯眼瞧谢卓颜:\"那姑娘生得真俊,比画里的仙子还灵!\"有个穿锦缎马褂的富家公子挤进来,手里摇着折扇:\"陆先生可要在樊楼开书?
我出五十两,求您说段'三英战吕布'!\"
谢卓颜的耳尖瞬间红透。
她悄悄往陆九渊身后缩了缩,却又不肯真躲,只拿帕子掩着嘴:\"陆先生,你这'雅鉴'的帖子,倒成了汴京新景儿。\"
陆九渊望着攒动的人头,眼底浮起抹淡笑。
他早算到李师师的请帖会引来看客——江湖事要闹得大,总得有看客垫脚。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人群中几个戴斗笠的身影时,笑意忽然凝住——那几人虽裹得严实,腰间却都别着六分半堂特有的青铜鹰首佩。
\"陆公子!\"
一声清喝劈开人声。
追命从街角转出来,腰间捕快腰牌撞得叮当响,手里还拎着半只油亮亮的烧鹅:\"诸葛先生让我带话,说您若得空,酉时三刻去神侯府用饭。\"他挤开人群,把烧鹅往谢卓颜手里一塞,\"这是神厨老周的手艺,姑娘先垫垫肚子,省得等会在樊楼饿瘦了。\"
谢卓颜捏着烧鹅,突然\"噗\"地笑出声。
她扯下块鹅腿递过去:\"追捕头不吃?\"
追命摸着肚皮直摆手:\"刚在街尾吃了十笼包子,撑得能装下整座汴梁城。\"他冲陆九渊使了个眼色,又提高声音,\"诸葛先生说,苏公子的事有新线索,让您务必去。\"
人群里顿时炸开锅。\"苏梦枕?
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他不是重病在床么?\" \"难道是六分半堂下的手?\" 戴斗笠的身影动了动,其中两个悄悄往巷口退去。
陆九渊望着他们的背影,指节在袖中微微收紧。
他早该想到,雷纯会派眼线盯着自己——苏梦枕是金风细雨楼的魂,若他出事,楼里弟兄能把六分半堂拆成八瓣。
可雷纯敢扣着人,必定是有更狠的后手。
\"卓颜。\"他转身握住她的手,\"你先去樊楼见李师师,就说我稍后到。\"
谢卓颜刚要反驳,便见他指腹在自己手背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有要事\"暗号。
她抿了抿唇,接过烧鹅的手却松了松:\"那你......\"
\"我去神侯府,追命跟着。\"陆九渊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你记着,李师师若问起苏梦枕,就说'楼里的茶凉了,总得有人续'。\"
谢卓颜忽然踮脚在他耳边低语:\"若那李姑娘要留你说通宵书......\"
\"我便说,家里的娘子还等着收铺盖。\"陆九渊笑着推她往樊楼走,目光却始终锁着那几个退去的斗笠身影。
直到她的月白裙角转过朱门,他才转向追命,\"诸葛先生说的新线索,是什么?\"
追命的笑瞬间收了。
他扯着陆九渊往巷子里走,靴底碾碎几片春桃:\"今早我在神侯府后园翻到半块带血的碎玉,上头刻着'金风'二字。\"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块拇指大的玉片,缺口处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更邪门的是,碎玉周围有三十七枚铜钱,摆的是苗疆'锁魂阵'的阵眼。\"
陆九渊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记得苏梦枕总佩着块\"金风玉\",是当年白愁飞送的定盟信物。\"锁魂阵......\"他指尖抚过玉片上的血痕,\"雷纯是要拿苏梦枕的命,祭关七的疯?\"
追命重重点头:\"诸葛先生也是这么说的。
他让我告诉你,六分半堂总舵的地牢里,最近多了口青铜棺。\"他压低声音,\"棺盖上刻着'活煞'二字。\"
巷外传来卖花担子的吆喝,\"买桃花咧——\"尾音像根细针,扎进两人紧绷的神经里。
陆九渊望着碎玉上的血,忽然想起前日在黑窑子见到的药人:他们的眼睛都灰蒙蒙的,像被抽走了魂。
原来雷纯要的不只是关七的疯,是要把苏梦枕的魂,炼成控制活煞的引子。
\"走。\"他将碎玉收进怀里,\"去神侯府。\"
神侯府的月亮升得早。
陆九渊跨进二门时,檐角铜铃正被风撞得叮当响。
正厅里飘着当归炖鸡的香气,诸葛正我坐在主位上,银须被烛火映得发亮。
他面前摆着幅地图,六分半堂总舵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三个圈。
\"陆公子。\"诸葛正我起身相迎,指节在地图上敲了敲,\"苏梦枕的事,你怎么看?\"
陆九渊坐下时,袖口扫过案上的茶盏。
茶是雨前龙井,清苦里带着丝甜——和苏梦枕爱喝的茶一个味儿。\"雷纯扣着苏梦枕,是要拿他当人质,逼白愁飞交出金风细雨楼的粮道。\"他望着地图上的红圈,\"可她更想要的,是苏梦枕的命。
关七的疯需要活人祭,苏梦枕的身份,能让活煞的怨气更重。\"
诸葛正我抚须长叹:\"你猜得不错。\"他从袖中取出封密信,\"这是云南分舵传来的,说白愁飞带着三百弟兄上了终南山。\"信纸上还沾着墨香,\"终南山......\"他目光沉下来,\"和傅宗书的地宫,只隔了座鹰嘴崖。\"
陆九渊突然站起。
他想起追命说的\"活煞\",想起黑窑子里药人的眼睛,想起苏梦枕咳血时还在笑的模样:\"我要去六分半堂总舵。\"他按住腰间醒木,\"今晚就走。\"
\"不可。\"诸葛正我伸手按住他肩膀,力道重得像块压舱石,\"雷纯早布下天罗地网,你现在去,是羊入虎口。\"他指向窗外,夜色里有只乌鸦扑棱棱飞过,\"再说了......\"他欲言又止,\"有人比你更急着见苏梦枕。\"
陆九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窗外的影壁上,映着个瘦高的身影——那人背着手,腰间悬着柄乌鞘剑,剑穗是金风细雨楼特有的杏黄色。
\"白愁飞。\"陆九渊低声道。
诸葛正我松开手,茶盏里的水纹晃了晃:\"他来了半柱香,一直在外头等着。\"
陆九渊望着影壁上晃动的剑穗,忽然想起苏梦枕常说的话:\"白愁飞的剑,比他的心还利。\"可此刻那剑穗在风里打着旋,倒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陆公子。\"诸葛正我斟了杯茶推过去,\"苏梦枕的事,得从长计议。\"
陆九渊捧起茶盏,水温刚好。
他望着茶汤里晃动的烛火,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猫踩着瓦当,又像风卷着落叶。
他抬眼看向诸葛正我,便见对方也在望着窗外,眼底浮起层暗云。
夜风卷着花香扑进来,吹得地图哗啦啦响。
六分半堂总舵的红圈被吹得翘起一角,露出底下压着的小字:\"活煞阵眼,需活人七魄。\"
陆九渊握紧茶盏,指节泛白。他知道,这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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