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最深处的密室,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沉香的清冷气息,却丝毫无法驱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重与寒意。
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照亮了李元甫那张沟壑纵横、如同古树皮般的老脸,也照亮了夏元辰那依旧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
“外公!我们完了!秦烈他什么都知道了!他在朝堂上那是在戏耍我!是在逼宫!他手里一定有证据!”
夏元辰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急促而尖利,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连同自己回府后疯狂的清洗和暂停命令,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他双手紧紧抓住李元甫宽大的袖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李元甫闭着眼睛,枯瘦的手指缓慢地捻动着腕上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发出轻微的“咯哒”声。
他听着外孙语无伦次的叙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深深凹陷的眼窝周围,皱纹似乎又深刻了几分。
良久,当夏元辰因为喘息而不得不停下时,李元甫才缓缓睁开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
他没有看夏元辰,目光落在面前跳跃的烛火上,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历经风浪后的疲惫和洞悉:
“慌什么。”
仅仅两个字,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夏元辰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丝,但眼中的恐惧依旧浓得化不开。
“秦烈…他是在敲山震虎。”
李元甫缓缓道,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在仔细斟酌,“他手里,未必有能直接钉死我们的铁证。
若有,以他昨夜受袭、亲卫死伤的滔天怒火,今日在朝堂上,就不是‘无意提及’漱玉轩失火,而是直接将血淋淋的证据甩在你父皇面前了。”
夏元辰一愣,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外公的意思是…他是在诈我?”
“是,也不是。”
李元甫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手里,必然掌握了一些指向漱玉轩、指向你的线索。
漱玉轩后巷被烧,恰恰证明了这条线索的真实性,也证明了我们心虚。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将你逼到台前,让你在恐慌之下自乱阵脚,做出更多愚蠢的举动,从而暴露更多破绽。
同时,也是在给你父皇施压,逼他表态。”
他浑浊的目光转向夏元辰,带着一丝严厉的审视:“而你,元辰,你回府后的所作所为,恰恰落入了他的圈套。
大规模的清洗灭口,只会欲盖弥彰,将‘此地无银三百两’写在脸上!
一旦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或者被秦烈的人暗中窥见,后果不堪设想!暂停行动?更是示弱!让秦烈更加肆无忌惮!”
夏元辰被李元甫锐利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颤,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瞬间被更大的恐慌取代,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那…那怎么办?难道就坐以待毙?秦烈他…他就是个疯子!谁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坐以待毙?” 李元甫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
“自然不是。但对付秦烈这种根基已成、手握重兵、又深得北疆军民之心的猛虎,正面硬撼,是最愚蠢的选择。尤其是现在,你父皇的怒火正无处发泄,我们更不能成为靶子。”
他浑浊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鸷狡黠的光芒:
“他秦烈不是标榜忠义,不是重情重义,不是在北疆立下了赫赫军功,受万民敬仰吗?那我们就从这‘情义’二字入手,从这‘名望’二字下手!让他尝尝被千夫所指、被宗法礼教压垮的滋味!”
与此同时,二皇子府邸的侧妃院中,气氛同样压抑。
苏清雪独自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依旧精致美丽,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的脸庞。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一方丝帕,指节泛白。朝堂上的消息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入了她的耳中。
秦烈!又是秦烈!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毒刺,狠狠扎在她心口最深处。
那个被她弃如敝履的“废柴”,如今不仅成了权倾朝野的镇北侯,更是三言两语就将她的夫君、大夏尊贵的二皇子殿下,逼得如同丧家之犬,在府邸内大发雷霆,疯狂清洗!
她透过窗棂,甚至能看到远处前厅方向进进出出、神色仓惶的下人,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
夏元辰若是倒了,她这个侧妃算什么?曾经的荣华富贵、母仪天下的美梦,都将成为泡影!
更让她感到窒息的是秦烈那漠然的眼神。
御花园赏梅宴上,他那句“不及帝都富贵养人”,如同淬毒的匕首,不仅割开了她极力掩饰的伤疤,更让她清晰地认识到,在如今的秦烈眼中,她苏清雪,早已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连让他正眼相看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认知带来的屈辱和不甘,比恐惧更加灼烧她的灵魂。
“不…不能这样下去…” 苏清雪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指骨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铜镜里那双原本带着惊惶的美眸,此刻被一种扭曲的怨毒和疯狂的算计所取代。
恐惧催生怯懦,但极度的不甘和嫉妒,却能滋生最阴毒的计谋。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自救!而自救的关键,就在于打垮秦烈!打垮那个让她日夜难安、寝食难宁的噩梦!
硬碰硬是行不通了。昨夜宗师突袭都铩羽而归,夏元辰更是被秦烈在朝堂上玩弄于股掌之间。
秦烈自身实力强横,麾下高手如云,又深得北疆军心,在帝都也隐隐有了自己的势力。这条路,是死路。
苏清雪的目光死死盯着铜镜,仿佛要将镜面看穿。她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让秦烈投鼠忌器、甚至身败名裂的突破口!
她的思绪如同毒蛇般在阴暗的角落游弋,搜寻着任何可以利用的缝隙。
突然,一张苍白、怨毒、充满了无尽恨意的脸孔,如同鬼魅般浮现在她的脑海——秦枭!那个被秦烈亲手废掉、如同烂泥般瘫在轮椅上,靠着柳氏勉强维持着体面的废物!
一丝阴冷、狠毒的笑意,如同毒花般在苏清雪的唇角缓缓绽放,越来越盛。
秦枭!对啊!怎么把他忘了!这个被秦烈踩进泥里、生不如死的“亲弟弟”!
他对秦烈的恨意,恐怕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难以洗刷!这种刻骨铭心的恨,就是最完美的武器!而他秦枭的身份,更是绝佳的导火索!
手足相残!宗法不容!舆论滔滔!
苏清雪的眼睛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病态的、疯狂的光芒。
一个极其阴险歹毒的计策,在她心中迅速成型,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算计和恶意。
她猛地站起身,对着铜镜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鬓角和衣襟,确保自己依旧保持着那份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风姿。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翻腾的怨毒,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泫然欲泣的表情,脚步匆匆,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柔弱姿态,向着夏元辰所在的书房方向走去。
密室中,李元甫的分析让夏元辰稍微冷静了一些,但依旧六神无主:“外公,那依您之见,我们该如何从‘情义’、‘名望’入手?”
李元甫正要开口,密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殿下,宰相大人,苏侧妃求见,说有…有要事禀报。” 是心腹管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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