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静静听着,最后叹了口气:“难为你大老远来一趟。周瑞家的,带老人家去用饭,再包几两银子。”
走出荣国府时,板儿怀里揣着两个热乎乎的馒头,刘氏袖子里藏着五两银子。孩子笑得很开心,刘氏却沉默着。
“姥姥,咱们明天还来吗?”板儿仰头问。
刘氏望着远处连绵的屋脊,轻轻摇头:“不来了。”
然而命运弄人,一场冬雪后,狗儿染了风寒,病情一日重过一日。请医买药,那五两银子很快见了底。刘氏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又一次翻出了那件靛蓝褂子。
这次她见到了贾母。老太太听说来了个积古的老人家,觉得新鲜,留她说了好些话。刘氏搜肠刮肚,将乡下趣事说得活灵活现,逗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只有那个眉眼似蹙非蹙的林姑娘,低声说了句:“哪来的母蝗虫。”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刘氏耳中。
她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像是被揪了一下。谁愿意做小丑呢?不过是没法子。
那次她带回来更多东西:绸缎、点心、甚至还有几件首饰。狗儿的病渐渐好了,家里日子终于缓过来些。
开春时,狗儿扛着锄头下地,忽然说:“娘,等麦子收了,咱们把王家的银子还上。”
刘氏正在喂鸡,闻言手一顿:“怎么说?”
“穷也要穷得有骨气。”狗儿声音不大,却坚定,“咱们不能真成了打秋风的。”
刘氏看着女婿,突然觉得这个一向软弱的男人,终于挺直了腰杆。
麦收后,他们果然凑够了五两银子。刘氏再次走进荣国府,这次不是求援,而是还债。
王夫人很惊讶:“老人家这是做什么?原不必如此的。”
刘氏笑得坦然:“亲戚间互相帮衬是应当的,但不能不知进退。”
那天贾母留她吃了饭,席间她依然说笑话逗乐,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从容。临走时,她将一支银簪塞给平儿:“姑娘拿着,上次瞧你簪子旧了。”
平儿要推辞,刘氏已经转身走了。
回村的牛车上,板儿靠在她怀里睡着了。夕阳西下,将田野染成金色。刘氏忽然想起丈夫临终前的话:“麦穗,往后这个家就靠你了。”
四十年风霜雨雪,她终于将那个破碎的家,一点一点缝补了起来。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妇人正在说闲话。看见刘氏,声音顿时低了下去。谁不知道刘姥姥如今是贾府跟前的红人?
刘氏不理会那些目光,只是稳稳地抱着熟睡的孩子,走向炊烟升起的地方。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像极了田野里经历风雨却从不倒伏的麦穗。
月光洒在小院里,刘氏独自坐在门槛上,手里摩挲着丈夫留下的那方旧砚台。砚台很旧了,边角都有了磨损,可是墨痕深浸,一如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
里屋传来女儿女婿平稳的呼吸声,外孙在梦中呓语。刘氏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微微一笑。
活着,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能屈能伸,才扛得起日子。她的确吃了不少苦,但也撑起了一个家。想到这儿,她觉得这一生,值了。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麦田的香气。又是一个丰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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