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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武侠小说 > 辽东邪侠 > 第48章 新的神医,新的希望

第48章 新的神医,新的希望(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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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910年,十月。晋阳城外的官道上,寒风凛冽,卷起枯草与尘土,打在疾驰的马队身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凶猛,仿佛要将天地间最后一丝暖意也彻底冻结。薄薄一层残雪覆盖着苍茫大地,在铅灰色天幕下泛着死寂的冷光。

顾远裹紧厚重的貂裘,策马奔驰在队伍最前方。墨罕、邹野、左耀、赤枭、铁狼紧随其后,百名赤磷卫精锐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拱卫着他们的少主。晋阳之行,虽成功麻痹了李存勖,但其中的惊心动魄、心力交瘁,只有顾远自己最清楚。穆那拉登的点拨让他看到了恢复甚至精进的希望,却也像一面镜子,照出他这两个月为演戏而付出的惨痛代价——武功的回塘,是实打实的。

他的心早已飞回了石洲,飞回了那个承载着他所有柔软与牵挂的院落。清洛…还有他们的孩子。

石洲城在望。城楼上,狼头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顾远没有惊动任何人,低调入城,直奔府邸。府门打开,迎接他的是何佳俊那万年不变的金丝镜片和银兰清冷如霜却隐含关切的目光。

“顾帅。”何佳俊躬身。

“夫人如何?”顾远翻身下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目光越过他们,直直望向府邸深处乔清洛院落的方向。

银兰上前一步,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分:“顾帅…安好。只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胎儿…情况有些复杂。”

顾远的心猛地一沉:“说!”

“自顾帅离府这一个多月,夫人安心调养,但孕体日重,胎动异常频繁,且…幅度极大,远超寻常。”银兰清晰地说道,“夫人原先因忧思过度,悲恸伤身,虽遵医嘱服用安胎药,但精神始终欠佳,未能全心关注胎象。刘郎中近日常来诊视,言道夫人腹大异常,远超怀寤公子之时,他怀疑…恐是胎位不正,兼有羊水过多之症,忧虑重重。夫人闻之,甚是惊惶。”

胎位不正!羊水过多!顾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乱世之中,妇人生产本就是鬼门关,若再加上胎位不正…后果不堪设想!他几乎能想象到清洛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恐惧和无助。

“不过,”银兰话锋一转,带来一丝转机,“属下怕有不妥,又请来了城南最有经验的王产婆。她仔细探查后,言刘郎中之见只说对了一半。”

顾远急切追问:“另一半是什么?”

“王产婆说…”银兰的声音带着一丝确定,“夫人此胎,极可能是双生之喜!”

双胞胎?!顾远如遭雷击,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部分恐惧!但银兰接下来的话,却将他再次推入冰窟。

“然…”银兰的语气变得凝重,“王产婆亦言,或因夫人前期忧思悲恸过甚,心神耗损,影响了胎儿发育。双胎中,似有一胎胎位确实不正,且…发育迟缓,生机不旺。若不好生调养,精心护持,恐…恐有胎死腹中之虞!她叮嘱,必须用好药,夫人更要放下一切心事,安心静养,方有转圜之机。”

双胎…一胎危殆…死胎之虞……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顾远心上!巨大的喜悦与深沉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他不敢想象,若清洛知道腹中一个孩子可能保不住,会是何等的痛不欲生!而这一切的根源,竟是他这两个月为了大局,不得不对她施加的冷落与伤害!

自责、愧疚、恐惧、心痛……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少主…”墨罕担忧地扶住他的手臂。

顾远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眼中只剩下刻不容缓的急切:“备最好的药!无论多贵多难寻!告诉刘郎中和王产婆,从今日起,他们就住在府里,寸步不离!夫人那里…我去看!” 他不再多言,甚至来不及换下沾染风尘的外袍,大步流星地朝着乔清洛的院落奔去。

乔清洛的院落里,炭火烧得很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和药草混合的气息。她斜倚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温暖榻上,身上盖着暖和的锦被。九个月的身孕让她的肚子高高隆起,圆润得惊人,像揣着一个巨大的球。宽大的衣衫也难以完全遮掩那沉重的弧度,行动间显得格外笨拙吃力。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隐忧。一只手无意识地放在肚子上,感受着里面那两个小生命时而剧烈、时而微弱的动静,每一次异常的胎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贴身丫鬟春杏正小心翼翼地给她揉着浮肿的小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乔清洛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门口。

当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带着一身寒气闯入眼帘时,乔清洛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随即被巨大的惊喜和委屈填满。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夫…夫君…”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挣扎着想要起身。

“别动!”顾远一个箭步冲到榻前,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按住她的肩膀。他半跪在榻前,急切地握住她微凉的手,如同最精准的刻刀,细细描摹着她的脸庞,最后定格在她那硕大得令人心惊的肚子上。那隆起的弧度,承载着双倍的希望,也潜藏着双倍的危险。

“清洛…我回来了…”顾远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疼惜。他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那微凉的指尖,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驱散她所有的恐惧和委屈,“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他不敢提那两个多月的“演戏”,那如同尚未愈合的伤疤,一碰就痛彻心扉。此刻,他只想弥补,只想守护。

乔清洛的眼泪终于决堤般滚落。那两个多月,她独自承受着身体的沉重、内心的煎熬、以及对腹中孩子未知命运的恐惧。那些被冷落的委屈,那些亲眼见到听到他与苏婉娘“恩爱”时的心碎,此刻在丈夫温暖的怀抱和满含愧疚的眼神中,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用力回握住他的手,仿佛抓住唯一的依靠,泣不成声:“夫君…我…我好怕…孩子…孩子他…”

“不怕!有我在!”顾远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轻轻拥入怀中,避开那隆起的腹部,小心地环抱着她颤抖的肩膀,“我都知道了。清洛,别怕。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安!我向你保证!” 他轻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一遍遍低语,“双胞胎…这是上天给我们的恩赐!是好事!至于那个小的…王产婆说了,只要你好生调养,安心静养,用最好的药,一定能养回来!一定能!”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他的话语带着魔力般的安抚。乔清洛在他怀中渐渐停止了哭泣,只是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依赖和脆弱:“真的…真的能好吗?”

“能!”顾远无比肯定地点头,眼神坚定,“我顾远发誓!倾尽所有,也要护你和孩子们周全!从今天起,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守着你,直到我们的孩儿平安降生!”

顾远说到做到。自那日起,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各种大小事务,除非极其紧要,否则顾远一律交由何佳俊、银兰和墨罕处理。他仿佛彻底放下了那个搅动风云的身份,只做乔清洛的丈夫。

每日清晨,他必亲自去厨房,无比认真地盯着厨娘熬制安胎药膳,从选材到火候,一丝不苟。他甚至在厨娘的指导下,尝试亲手为乔清洛熬煮一些简单的孕妇药用汤羹。起初不是火候太大就是味道古怪,惹得乔清洛哭笑不得,但那份心意却让她暖到了心窝里。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乔清洛的暖阁里。她看书,他便在一旁处理一些必须过目的紧急文书;她小憩,他就守在榻边,握着她的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安睡的容颜和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肚子;她因胎动不适而皱眉,他立刻紧张地询问,为她按摩浮肿的腿脚,笨拙却无比耐心。

他不再避讳提及那两个多月的“荒唐”。虽然没有明说计划,但他用最真挚的话语向乔清洛忏悔,诉说对她的思念和身不由己的痛苦。他一遍遍地告诉她:“清洛,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是照亮我黑暗乱世的暖阳。那两个多月的疏远,是我此生最大的过错和痛苦。给我机会,让我用余生来弥补,好吗?” 他的忏悔情真意切,带着刻骨铭心的痛楚,让乔清洛心中的芥蒂一点点消融。虽然伤痛犹在,但理解和原谅的种子,在丈夫无微不至的呵护下悄然萌芽。

顾远常常俯身在乔清洛的肚子上,对着里面两个小家伙说话。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草原汉子特有的韵律:“小家伙们,我是爹爹。要乖一点,别让娘亲太辛苦。尤其是你,小的那个,要争气,要好好长,爹爹在外面给你们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等着你们出来骑马射箭呢!” 每当这时,乔清洛的肚子总会传来一阵奇异的胎动,仿佛里面的孩子真的在回应父亲的呼唤,让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幸福而期待的笑容。

然而,双胎的孕育,尤其是其中一胎存在隐患,注定了这份宁静之下潜藏着惊涛骇浪。

乔清洛的肚子仿佛成了两个小家伙的战场。胎动异常频繁且剧烈,有时像是两个小拳头在里面对打,有时又像是整个肚子都在翻滚波浪。常常在深夜,乔清洛会被突如其来的剧痛惊醒,痛得冷汗涔涔,蜷缩成一团。顾远总是第一时间醒来,紧紧抱住她,为她揉按缓解,呼唤守在外间的刘郎中和王产婆。每一次剧痛,都让顾远的心提到嗓子眼。同时:双胎对母体的负担极大。乔清洛时常感到胸闷气短,头晕目眩。有一次在顾远的搀扶下在院中散步,毫无预兆地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吓得顾远魂飞魄散,嘶声呼唤银兰和郎中……

石洲,寒气已凝成有形有质的利刃,在府邸的雕花窗棂上刮出尖细的呜咽。顾远坐在暖阁外间,手里握着一卷摊开的羊皮地图,目光却穿透了那些描绘山川河流的墨线,沉沉地落在内室那扇紧闭的门上。门内,是乔清洛低低压抑着的痛哼,断断续续,像被揉碎的冰凌,每一次响起都狠狠扎进顾远的心脏。

空气里药味浓得化不开,混杂着炭火闷烧的气息,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呃……”一声短促的痛呼猛地拔高,随即又被强行咬断在喉咙里。顾远霍然起身,几步抢到门边,手搭在冰冷的门板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能想象清洛此刻的样子,额头必定布满了冷汗,牙齿死死咬住嘴唇,身体因那来自腹中的猛烈撞击而痛苦地蜷缩。

“夫人!夫人坚持住!”王产婆焦急的声音透门而出,“刘郎中,快!那碗参汤!”

里面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器皿碰撞的轻响。顾远的手在门板上微微颤抖,一股混杂着血腥气的铁锈味在他口中弥漫开来。他强行压下喉头的翻涌,深深吸了一口那令人窒息的药气。双胎……一个位置凶险,一个生机孱弱……这些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锥,日夜折磨着他。

他踱回桌边,视线扫过案几一角堆放的信函。最上面一封,墨迹尚新,是苗疆辗转送来的密报。他拿起,指尖划过上面几行冰冷的字句:“封右护法深入南诏瘴疠之地,为解一寨蛊毒,自身亦染奇疾,月内恐难离苗疆,更遑论北上。属下等束手,唯日夜焚香祷告,盼夫人吉人天相……”

最后一丝来自封宇川的希望,彻底断绝了。顾远闭上眼,苗疆湿热森林的幻影与眼前石洲冰冷的绝望重叠在一起。封宇川,那个曾在他麾下天罡三十六煞中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神医,此刻远在天边,自身难保。一股冰冷的无力感,像北地的冻土,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猛地将密报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连日来的忧惧、愤怒、自责,如同被点燃的荒草,瞬间燎原。

“药!”他低吼出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最好的药!就算把石洲城翻过来,把契丹草原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来!人参要百年以上的老参!鹿茸要带血的鲜茸!雪莲!灵芝!不惜一切代价!”

守在暖阁外的墨罕和左耀心头一凛,立刻躬身:“是,少主!”两人迅速转身,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去执行这近乎疯狂的命令。

顾远颓然坐回椅中,双手插入发间,紧紧揪住。他盯着内室的门,目光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那个正在为他承受巨大苦难的女子。清洛的脸庞在他脑海中浮现,苍白、脆弱,却又带着一种母性的柔韧。她腹中那两个命运未卜的孩子……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金先生何佳俊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门口,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鹰筒,筒身还带着风雪的寒气。他推了推金丝镜片,声音低沉:“顾帅,金牧族长的鹰讯到了。加急,有两封。”

顾远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如同熬干了心血的困兽。金牧的信……事关他羽陵、古日连两部根基,纵使心如刀绞,他也必须强打精神处理。那是他顾远安身立命、争雄天下的本钱,是无数族人托付性命的所在!他不能倒,至少在处理部族事务时,他必须还是那个冷静果决的两部族长,契丹的左谷蠡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伸手接过鹰筒,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他先拆开第一封,目光快速扫过。信中是金牧汇报契丹王庭动向、耶律德光近期对石洲及幽燕一带的微妙态度,以及询问顾远下一步如何配合耶律德光稳固地位、为阿保机称帝铺路的细节。顾远眉头紧锁,思绪在政治博弈与内室的生死煎熬间被反复拉扯,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强撑着精神,用略显潦草却依旧有力的笔迹迅速批复了几条关键指令,交给何佳俊:“即刻发还金牧,按此执行。”

处理完这封公务,顾远感觉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也要被抽干了。他拿起第二封信,羊皮纸带着金牧特有的粗犷气息。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感展开信件,准备应对那些部族间的琐碎与纷争。

金牧的字迹映入眼帘:

“……兄长钧鉴:前信言及王庭事,现禀报部族近况,盼兄长安心。”

“羽陵部经此休养,人丁渐复。老弱妇孺已逾两千之数,青壮男丁,并百兽部归附之勇士,近三千人,皆可战之兵。古日连部亦恢复元气,族众千余。”

“两部日盛,其余老衰部落都想加入,黎部残余,因百年联姻之谊,弟不忍其流离失所,故默许其部分老弱妇孺于我两部交界处草场扎营,并按季供给些许牛羊,以维系旧情。何大何部余众,其族长尚在,然族中老人多言,昔日部族崩坏,皆因其部主战激进,引中原强敌所致,族人多有怨怼。弟恐处置不当再生祸端,故暂以安抚为主,供给粮秣,稳住其族长,一切待兄长归来再行定夺……”

看到这里,顾远心中稍慰。金牧做得不错,稳住了基本盘,处理黎部有情有义,对何大何部这个隐患也保持了克制,没有在他不在时激化矛盾。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继续往下看。

突然,几行字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炬,带着灼热的光芒,狠狠撞入他的眼帘:

“……另有一事,或为天佑我羽陵部!前次奉德光王子之命,往辽东北踏勘绘图,为汗王庭选址预作准备。途中遇暴雪封山,于雪窝中救得一人,气息奄奄,乃女真猎户。此人名唤田泽生,自言祖上世代行医,其母为契丹人,故其通晓契丹、女真、中原三方医术,尤精妇人科及疑难杂症!弟初时亦疑,然观其言行,确有其能。带回部落后,族中大小病患,无论男女老幼,沉疴新疾,皆由其诊治,手到病除,药到患消,人皆称其‘小华佗’!目前两部之医药诸事,皆赖此人操持,族人安康,皆拜其所赐!”

田泽生!

女真契丹混血!

精通三方医术!

尤精妇人科及疑难杂症!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远被绝望冰封的心湖上!冰层轰然炸裂,一股滚烫的、名为“生”的岩浆,带着近乎毁灭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疲惫和麻木,直冲天灵盖!

“天不绝我!天不绝我顾远!长生天庇佑!!”顾远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失声狂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狂喜而完全变了调,在空旷的暖阁外间激荡起巨大的回响!他死死攥着那封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响声,羊皮纸的边缘深深陷入掌心,他却浑然不觉,仿佛抓着的是整个世界的希望!

何佳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狂喜惊得目瞪口呆,金丝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

“佳俊!”顾远猛地转向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那是绝境逢生的狂喜,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几步冲到书案前,几乎是撞开了砚台,抓起一支狼毫笔,饱蘸浓墨,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下笔却如狂风骤雨,力透纸背:

“金牧吾弟:信悉!汝处置诸部事宜,甚得吾心!大善!黎部乃我古日连部百年姻亲,血脉相连,情谊不可绝!续供粮秣牛羊,务必使其安稳,以固两部情谊!何大何部余众,安抚为上,汝之谨慎,深合吾意!暂勿激化,一切待我归部,必亲往处置,定其去留!汝即刻放下手中一切,代我主持两部全局!族中大小事务,无论巨细,汝皆可专断!务必稳住局面,安抚人心,不得有丝毫差池!待我归来,必有重谢!”

写到这里,他笔锋一顿,浓墨在纸上洇开一大团,仿佛凝聚了他此刻全部的心焦与狂喜。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灌注于笔尖,运笔更加急促、更加用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带着破开生死的渴望:

“另!十万火急!即刻选派最精锐善战、最忠诚可靠之士一百人!由乞答孙乙涵亲自统领!命其放下一切,即刻动身!以最快速度,护送神医田泽生,星夜兼程赶来石洲!告诉他,是救我妻儿性命!是救他主母与少族长性命!接到此信后,一日,不!半日之内,我要看到他们出发!”

“马匹要最好的!一人双马!不!一人三马!沿途所有驿站,持我令牌,不惜一切代价换马!昼夜不停!遇山翻山,遇水涉水,风雪无阻!谁敢阻挡,无论何人何部,格杀勿论!告诉乞答孙乙涵,跑死多少马我都不管!我要的是田泽生活着、最快地出现在石洲!快!快!快!!!”

三个触目惊心、力透纸背的“快”字,重重叠在一起,带着鲜血的温度和雷霆万钧的气势,几乎要将信纸撕裂!这已不是命令,而是濒死之人发出的、最凄厉也最狂热的求生呐喊!

信写完,墨迹淋漓未干,顾远立刻又抽出一张更精致、象征王爵身份的信笺。这一次,他运笔依旧迅疾如风,但字迹间多了一份沉凝的恳切、不容置疑的威势,以及刻意渲染的、足以打动任何铁石心肠的绝望与哀恸。这是给契丹汗庭,给那位年轻而多疑的王子耶律德光的泣血陈奏。

“……臣,左谷蠡王顾远,五内俱焚,泣血顿首,百拜泣告德光王子殿下恩典!”

“臣妻乔氏,孕怀双胎,本乃天赐之喜。然天不佑臣,孕体孱弱至极,胎象凶险万分!今临盆在即,胎位不正,气血两亏,生机垂绝!石洲城内,名医束手,药石罔效!眼见妻儿命悬一线,气息奄奄,臣心如刀剜油煎,肝肠寸断,恨不能以身相代!每闻其痛呼,臣如坠无间地狱,神魂俱碎!”

“今幸赖长生天垂怜,祖宗阴德!臣于部族信中惊闻,臣之羽陵、古日连两部,新延请一位女真契丹混血神医,名唤田泽生!此人祖传岐黄,精研三方医术,尤擅妇人科疑难杂症,活人无数,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臣部族上下,皆奉为神明!此人,或为臣妻儿唯一生路!”

“然辽东至石洲,千里迢迢,山河阻隔,贼寇潜藏!臣忧心如焚,唯恐神医未至,妻儿已赴黄泉!此情此景,实乃臣毕生最大之痛楚,锥心刺骨,莫此为甚!万般无奈,泣血叩首,斗胆恳请王子殿下开天地之恩!”

“伏乞殿下,念臣微末之功,怜臣夫妻情深、骨肉连心之苦!允臣遣心腹部将乞答孙乙涵,率本部精锐百人,持王子恩赐令箭,护送此医者田泽生,取道汗庭所辖之近路,火速驰援石洲! 此非仅为臣一家之私情,亦是维系契丹与汉地人心之所系!乔氏若安,汉地人心归心可期!”

“臣顾远,在此指长生天为誓,以先祖之灵为证!若得妻儿平安,此生此身,此心此志,必为汗王与王子殿下宏图霸业效死力!肝脑涂地,百死无悔!若有二心,天地共诛,神人共弃!”

“伏乞殿下体察臣下濒死哀鸣之心!允准所请!并祈殿下,为安臣心,亦为示汗庭对臣下之关切,可否另遣一队精干王庭亲卫,名义上‘协同护送’,实则沿途监察护卫,以防宵小作祟,亦使殿下随时知晓行程安危?臣之心,赤诚可昭日月,绝无半分异念!急盼恩准!臣顾远,泣血百拜,叩首再叩首!”

这封奏书,字字泣血,句句锥心,极尽渲染乔清洛危在旦夕的惨状和自己内心的绝望无助,将私情巧妙地与“维系汉地人心”的政治意义捆绑,最后以毒誓效忠和主动请求“监察”的姿态,展现最大的“坦荡”与“忠诚”。这是顾远在绝望中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打动多疑的耶律德光、并换取其支持和快速通道的办法。

两封书信,一封比一封更重,带着顾远全部的希望和身家性命,被何佳俊以最快的速度密封好。两只最神骏的海东青,背负着石洲城左谷蠡王府邸内沉甸甸的生死祈望与政治博弈,在铅灰色的低垂天幕下,如两道黑色的闪电,一西一北,撕裂凛冽的寒风,振翅而去。

千里之外的契丹王庭,牙帐之内炭火熊熊,驱散着塞外的严寒,却驱不散权力核心处无形的角力。

年轻的王子耶律德光,身披华丽的貂裘,坐在铺着白虎皮的胡床上,眉头紧锁。他手中正握着顾远那封字字泣血、墨迹仿佛还带着石洲寒气的奏书。信纸在他指尖微微颤动。

“父汗,”耶律德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看向坐在主位、面容沉毅如岩石的耶律阿保机,“顾远此信……情辞恳切,指天誓日。他请求派兵护送一个女真族医,火速去石洲救他难产的汉妻。”

阿保机缓缓抬起眼,那双深邃如草原夜空的眼睛里,闪烁着锐利光芒。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接过信,目光沉稳地扫过那些力透纸背、饱含血泪的文字。帐内只有炭火噼啪的声响和羊油灯芯燃烧的细微滋滋声。

半晌,阿保机放下信,低沉的声音在帐内响起,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平静:“双胎危症……石洲名医束手……女真神医……千里驰援……”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耶律德光,“德光,你以为如何?”

耶律德光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胡床扶手上敲击着,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父汗,顾远此人,鹰视狼顾,绝非池中之物。你也看到了,他羽陵、古日连两部恢复之速,远超预期。其麾下墨罕、乞答孙乙涵等人,皆悍勇忠贞。此人用好了,是开疆拓土、问鼎中原的一柄利刃;若失控……”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便是心腹大患!他此刻为救妻如此疯狂,调遣心腹精锐远赴石洲,焉知不是借机调动兵马,另有图谋?或是想将这所谓‘神医’安插在石洲,培植私人势力?”

阿保机微微颔首,显然也有此虑。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情之一字,可令人智昏,亦可令人爆发出不可思议之力。顾远信中哀恸绝望,不似作伪。他主动请求王庭派人‘协同护送’,名为监察,实则是向我们表明他无二心,行程坦荡。此乃以退为进,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他看着儿子:“德光,我们正需用人之际。称帝在即,南面晋、梁、岐诸王并立,幽燕之地,石洲位置紧要。顾远在中原汉人,尤其是石洲中素有威望,他若因妻儿之死而心生怨怼,甚至……铤而走险,于我大业不利。反之,若救得其妻儿,他感念王庭恩德,那毒誓便是捆住这头苍鹰最结实的绳索!一个重情重义、又有致命弱点握在我们手中的顾远,比一个无牵无挂、心思难测的顾远,要好用得多。”

耶律德光眼中精光闪烁,父汗的话点醒了他。是啊,一个为妻儿可以放弃尊严、行重礼求医的枭雄,他的软肋是如此清晰可见!控制了他的软肋,就等于控制了他!

“父汗英明!”耶律德光心中疑虑稍减,但多疑的本性让他立刻想到了执行细节,“既如此,儿臣即刻准他所请!令萧斡里剌率两百王庭铁鹞子精锐,与乞答孙乙涵百人队同行!名义上协同护送神医,确保路途安全畅通。实则是严密监视顾远部众动向,沿途记录一切细节,随时飞鹰禀报!更要盯紧那个田泽生,看他是否真有其能,还是顾远杜撰的棋子!”

阿保机满意地点点头:“善。告诉萧斡里剌,眼睛放亮些。若顾远真心救妻,便助他一臂之力,结下这份恩情。若有异动……”他眼中寒光一闪,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儿臣明白!”耶律德光立刻召来心腹,口述命令。很快,一只携带王庭命令的海东青冲天而起,飞向羽陵部族的方向。

顾远的奏请和王庭的回复,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在王庭贵族圈子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牙帐外不远处的篝火旁,几位耶律德光的核心部将和亲近贵族正烤着羊肉,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那个羽陵部的族长顾远,为了他那个汉人老婆难产,居然写信给德光王子,据说心中的话哭得像个娘们似的!还要调兵去接什么神医?”说话的是耶律德光的堂兄耶律迭里,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和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王子的命令都发出去了!派了萧斡里剌带两百铁鹞子护送!”答话的是大将萧敌鲁,他撕咬下一块羊肉,嚼得啧啧有声,“啧,真是想不通!他顾远,左谷蠡王!手握两部精锐,连王子都高看一眼,说他是未来南征的先锋利刃!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草原上最烈的胭脂马,中原江南最柔的大家闺秀,还不是任他挑选?为了一个难产的汉女……至于吗?搞得如此兴师动众,颜面何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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