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带着李存勖的口谕,马不停蹄地再次找到周德威。这一次,周德威营帐内的气氛截然不同。酒气仍在,但他眼神清明了许多,显然已经得知了范文面见李存勖的消息。
“范先生,殿下…真这么说了?”周德威坐在主位,手指敲着案几,眼神闪烁不定。
“千真万确!”范文恭敬道,“殿下言道,周将军关心表妹,乃人之常情,添置几个下人照拂,理所应当。殿下还赞将军顾念亲情,体恤周到。”他刻意模糊了李存勖的原意,将“看着办”强化为“理所应当”。
周德威沉默着,心中飞快盘算。李存勖点了头,这事就有了充足理由。但他周德威能在乱世混到今天,靠的不仅是勇猛,更有审时度势的精明!顾远虽然送了大礼,但确实透着一股邪性。范文的怀疑,加上李存勖的默许,让他也起了疑心。派几个人进去看看,似乎…确实不亏?成了,能在李存勖面前露脸,坐实顾远反迹;不成,也不过是送几个下人,无伤大雅罢了。
然而,他更担心的是顾远的态度!顾远此人,重情义他佩服,但是也绝对手段狠辣,心思深沉\"万一被他察觉自己派人监视他府邸,尤其还是监视他的妾室…这梁子可就结大了!石洲的财富太诱人,招致顾远的报复,他周德威也不想轻易承受。
“范先生,”周德威脸上堆起看似豪爽实则精明的笑容,“殿下体恤,周某感激不尽!关心表妹,也确实是我这做表哥的本分!这人嘛,我答应送!名帖,我也给!不过嘛…”他话锋一转,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范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顾远老弟那边…毕竟刚收了我的‘表妹’,又送了那么厚的礼,我周德威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这派人进去,说是伺候婉娘,可万一…我是说万一,顾老弟多想,以为我这当哥的不信任他,派人去盯他小妾的梢…这多伤和气?传出去,我周德威成什么人了?”
范文心中一凛,知道周德威在撇清关系、找退路。他立刻表态:“将军放心!此事乃下官一力推动,人也是下官找的‘流民’,与将军只是借个由头,全亲戚情分!若顾帅问起,将军大可直言是下官忧心婉娘,自作主张,借将军之名行事!殿下面前,下官也自会陈情,此乃范文之策,将军只是念及亲情,不忍拒绝,才行了方便!一切后果,由下官一力承担!”范文说得斩钉截铁,为了破局,他甘愿做这个明面上的靶子。
“哈哈哈!好!”周德威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大笑拍案,瞬间换了副面孔,“范先生高义!为了殿下大业,甘冒风险,周某佩服!既然如此,这事就这么定了!人你挑好,拿着我的名帖,尽管送去!顾老弟那里,若真问起,我就照实说,是范先生你担心婉娘,硬要塞人进去关怀,我看在亲戚份上不好推辞罢了!至于殿下那边…”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范文,“范先生是聪明人,该怎么说,自然清楚。”
“下官明白!”范文心中冷笑周德威的滑头,面上却恭敬应下。成了!虽然被周德威当成了挡箭牌和探路石,但只要人送进去,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石洲顾府,乔清洛的院落暖意融融。她倚在软榻上,孕吐稍缓,气色红润,正含笑听着顾远讲述“外面”的趣闻——自然是过滤掉所有血腥与阴谋的版本。顾远的温柔如同暖流,将她与外界隔绝。银兰静坐一旁做着针线,一件小小的婴儿衣在她手中渐成雏形。她低垂的眼睫下,目光偶尔扫过乔清洛满足的侧脸,清冷的眼底深处,无人察觉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澜——是守护,是愧疚,还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需要守护的、更遥远的影子?
而在府邸深处,气氛截然不同。书房内烛火通明,顾远、墨罕、晁豪、左耀、何佳俊、银兰,以及风尘仆仆赶回的邹野齐聚。
“顾哥!史迦和孩子已安顿在苗疆秘寨,安全无虞!我留下心腹便立刻赶回!”邹野声音沙哑却坚定。
顾远用力拍他肩膀:“好兄弟!回来就好!”他环视众人,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诸位!苗疆火种已存!王畅、祝雍等‘义士’已按计划离场,石洲舞台已清空!李存勖被假象所迷,耶律德光五千皮室军精锐已如约马上潜伏云州之北!只待年关一过,烽燧黑烟起,便是我等金蝉脱壳,挥鞭北上之时!”
他指向沙盘上的石洲:“赤磷卫核心一千三百人,装备马匹齐备!金先生,浮财(金银、珍药)分装如何?”
何佳俊(金先生)推了推手中戒指,声音冰冷无波:“按人头、小队分装标记完毕,额度核算无误。商会明账尚能运转至年关。然…库房粮秣、大型物资,尽弃。” “弃便弃!”顾远斩钉截铁,“活命第一!金银药材才是硬通货!粮秣留给契丹人‘享用’!”
“左耀!”顾远目光锐利,“你统领黄沙派、流沙帮、落英派旧部千余精锐,充作兄弟们新纳妻妾‘保镖’!乱起之时,务必护住家眷,随核心突围!”
“顾帅放心!兄弟们刀未老,定护得周全!”左耀抱拳,声如洪钟,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看着外围兄弟沉溺酒色,核心兄弟压抑紧绷,这“顺利”之下,暗流汹涌。
墨罕忧心忡忡地开口:“少主,赤磷卫外围那些‘享乐’的兄弟…有些过了。昨日又有两起酗酒斗殴,伤了好几个平民。还有几个管不住裤腰带的,为了争粉头闹得乌烟瘴气。虽然按计划是为了麻痹暗桩,但长此以往,恐生哗变,也影响核心兄弟的士气!要快啊,少主!”
晁豪也闷声道:“是啊,少主!兄弟们以前同生共死,现在兄弟们每天都是,五队只有一队当外围的家伙花天酒地,自己却要憋着劲准备拼命…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而且,城里百姓的议论也越来越难听,说咱们赤磷卫烂透了,少主您…您…”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意思很明显。
顾远脸色一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些许议论,算得了什么?那些沉溺享乐的外围,本就是计划中的弃子!他们的放纵,才能让李存勖的暗桩深信不疑!告诉核心兄弟们,再忍忍!等到了契丹,打下根基,财富、女人,有的是!现在,给我把牙关咬紧!谁若敢在这个时候动摇军心,扰乱部署…”他眼中寒光一闪,“休怪我顾远军法无情!”
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左耀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邹野刚回来,不了解具体情况,但感受到气氛的凝重,也保持了沉默。何佳俊依旧面无表情地拨弄着算盘。银兰的目光则若有所思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顾远那看似坚毅却难掩疲惫的脸上。
计划看似顺利,巨大的成功近在眼前,但内部的裂隙,已然在虚假的繁华和刻意的放纵下悄然滋生。忠诚与怨怼,纪律与放纵,理想与现实,如同纠缠的毒藤,在石洲这艘即将沉没的大船内部疯狂滋长。而即将送来的那三个“下人”,就像三颗不起眼的火星,正悄然落向这堆干燥的柴薪……
众人散去,一场无声的猎杀,在石洲城虚假的繁华夜幕下,悄然展开。
顾远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城中依旧有点点灯火,隐约还能听到远处赌坊妓馆传来的喧嚣。一切似乎都在掌控之中。苗疆撤了,内部“不稳定因素”清了,契丹的刀备好了,只等年关一过,点燃烽燧,便可抽身而去。
“快了…就快了…”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清洛和??儿就能脱离险境,兄弟们也能有条活路…至于石洲的百姓…他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负罪感,眼神重新变得冷硬。乱世,这就是命!
他不知道的是,范文的自己永远无法拒绝的三个暗桩正沿着一条危险的捷径飞向晋阳,他更不知道,被他寄予厚望的“刀”——耶律德光,此刻正被巨大的贪婪和急于立功的野心驱使着,他的一个极其冒险、可能将整个计划拖入深渊的念头,正在这位年轻的契丹王子心中疯狂滋生…
石洲城,这座被谎言和绝望笼罩的城池,如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顾远亲手点燃的引信在滋滋燃烧,而范文的执着、耶律德光的贪婪、以及内部悄然扩大的裂隙,都如同溅落的火星,随时可能将这看似完美的计划,提前引爆,将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暗涌,已化作惊涛,拍打着脆弱的堤岸。毁灭的倒计时,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正被一双双无形的手,悄然拨快……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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