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临朐船坞的号子声已经响起来。
陈子元踩着新靴——蔡琰特意在靴底加了层软皮,走在木板上没有声响——看见甘宁正从新造的福船上跳下来,玄色披风滴着海水,腰间的铜铃撞出脆响:\"军师!\"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笑得露出白牙,\"这船在浪里稳得像块礁石,我让弟兄们往舱里灌了半舱水,愣是没沉!\"
贺御老匠拄着墨斗冲过来,指甲缝里全是木屑:\"陈先生你瞧!\"他扒着船舷,指节敲得咚咚响,\"这隔舱板用的是岭南的铁桦木,我带着二十个徒弟刨了整月,缝里填的是鱼鳔和石灰——\"他突然哽住,\"我爹当年给刘表造楼船,工钱被克扣了,船板用的是次木...后来那船沉在汉江,死了三百多兵。\"
陈子元伸手按住老匠的背。
他想起昨日在库房看见的,整整齐齐码着的二十车铁桦木——是蔡家商队绕了半个海,从交州换回来的。
此刻船帆被风卷起,露出上面用朱漆写的\"汉\"字,在晨光里红得像团火。
\"封锁船坞。\"陈子元突然开口。
甘宁的笑僵在脸上,贺御抬起头,眼里全是不解。
\"从今日起,船坞十里内设禁区。\"陈子元摸出块玄铁令,\"暗卫营派二十人轮班,看见拿笔墨的、带尺子的,不管是谁,先扣下再说。\"他望着海平线上若隐若现的云,声音放轻了些,\"老匠,你教徒弟时,隔舱板的做法只口传,别写在纸上。\"
贺御突然明白了。
他想起上个月在市集听见的传闻,说江东有个叫周瑜的将军,正到处打听青州的造船术。
老匠抹了把脸,用力点头:\"我记着,当年我师父教我这手艺时,也是让我跪了三天祖师爷才开口。\"
甘宁挠了挠头,把披风甩在肩上:\"军师放心,我带水军在港外巡着,别说人了,连条鱼都别想偷着往船缝里钻。\"他刚要走,又回头咧嘴笑,\"对了,那船我给起了名,叫'破浪'——军师你看行不?\"
陈子元望着\"破浪\"号鼓满的帆。
海风吹来,带着咸湿的潮气,卷着他袖中那卷《乐安疫症图》。
图角被他捏得发皱,却依然能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菖蒲需鲜用人血温药需现取\"。
\"好名字。\"他说。
目光掠过船坞外的哨岗,掠过济世堂飘起的药香,最后落在远处山头上——那里有个穿灰布衫的身影,正蹲在石头上往本子上画着什么。
陈子元的手指微微收紧。
暗卫营的统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军师,那是昨日混进来的书生,说要写青州志。\"
陈子元望着那抹灰影。
晨雾里,他看见对方的笔尖在\"船坞\"二字下重重画了道线。
\"盯着他。\"他说,声音轻得像海风,\"等他动笔写第二页...来告诉我。\"
潮水漫过船坞的石基,发出低沉的轰鸣。
陈子元转身往济世堂走,新靴底的海沙蹭着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响。
前面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华佗带着学徒在药圃认草,那个昨夜救回的少年正踮着脚,给菖蒲苗浇水。
阳光穿过药香,落在他肩头。
陈子元摸了摸袖中那方蔡琰绣的帕子,上面的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却绣得极用心。
他突然想起刘备昨日说的话:\"这天下,该有个等你回家的人。\"
可此刻他望着\"破浪\"号扬起的帆,望着济世堂飘起的药烟,突然明白——这天下,更该有群等他去护的人。
海平线上,一片乌云正缓缓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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