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月光淌进阁楼时,砚秋在书箧的暗格里发现个铁皮盒。里面的铜制药杵生了层绿锈,杵头刻着的“沈”字被磨得发亮,像被无数只手反复抚摸过。某道凹槽里卡着半片桂花,与橹桨年轮里的那半片拼在一起,恰好是朵完整的金桂。
“所以外婆也姓沈?”她摩挲着药杵的纹路时,母亲正将书箧搬到樟木箱旁,竹篾与木板碰撞的声响里,混着书页翻动的窸窣。
“她随母姓沈。”母亲的声音混着蝉鸣的聒噪,“日军搜查老宅那天,她把十二箱书装进竹箧,分送给了山里的猎户,自己却被抓进了宪兵队。”
砚秋突然想起狼山江段的羊皮地图,五角星标记旁写着“沈氏藏书处”。那些散落在山林里的竹箧,原来都浸着家族成员的血汗,像桂树的根系,在土壤里盘根错节地生长。
立秋的晨雾漫过老宅的天井时,砚秋在书箧的提手里找到张泛黄的照片。穿旗袍的外婆站在桂树下,手里举着那只竹编书箧,身旁的顾先生正往她鬓边插桂花,两人胸前都别着同款的银簪,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照片背面的字迹被岁月磨得模糊,依稀能辨认出“民国三十五年秋,与君共守文脉”。
“他们后来见过面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竹箧里的桂花在晨风中轻轻晃动,像谁在低声叹息。
母亲将书箧放在桂树的浓荫里,篾条的影子在青砖地上织成细密的网:“顾先生去台湾前,曾在码头等了三天。你外婆抱着书箧赶到时,船刚鸣笛离岸,她只能把《本草纲目》残卷扔过去,书页散落在江面上,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
砚秋望着书箧提手上的勒痕,忽然明白那是外婆常年背负留下的印记——每道纹路里都藏着段往事,有的浸着药香,有的裹着墨味,还有的沾着江水的咸涩。就像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家族物件,总能在某个瞬间彼此呼应,拼凑出完整的记忆。
处暑的阳光穿过竹箧的缝隙时,砚秋将找到的医书、照片、银簪仔细收好。母亲点燃支艾草,药香在空气中弥漫,恍若老宅樟木箱里的气息穿越了时空。她忽然明白,这些被岁月打磨的竹篾,承载的不仅是家族的医道传承,更是几代人跨越山河的守护,像那株百年桂树,无论经历多少风雨,总要在秋天绽放芬芳。
离开阁楼那天,砚秋把竹编书箧摆在了樟木箱旁。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篾条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撒了把星星。母亲说,等明年桂花盛开时,要把新采的花装进书箧,让这跨越世纪的香气,在岁月里继续流转。老宅的天井里,那株桂树在秋风中轻轻摇曳,落英飘进竹箧的缝隙,像无数个未完的故事,正等待着被重新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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