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马车门洞开。
一双棕黄色、沾满了泥泞的丛林野战靴,重重地踏在昂贵的、此刻已被碾碎的名贵地砖上。
一个身影从强光制造的巨大阴影里走了出来,军绿色丛林迷彩夹克敞着领口,露出麦色肌肤和棱角分明的下巴,脖子上挂着粗犷的动物骨牙挂饰。女人身形高挑挺拔,带着一种原始的、被热带丛林和铁血硝烟共同淬炼过的坚韧和力量感。她的头发带着些天然卷曲的棕黑,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沾着雨水贴在饱满的额头。皮肤是充满野性的蜜色,眉眼深邃,眼尾带着些被岁月和强光刻下的锐利细纹。她左手随意地把玩着一颗金色的、比寻常规格明显大出两圈的铜弹,动作间充满了漫不经心的压迫感。右手提着一支结构奇异、线条粗犷的短管冲锋枪,枪身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她的目光穿透弥漫雨水的空气和碎裂的玻璃,如同锋利的探针,无视了倒地的石星野、僵持的苏林二女、惊魂未定的周绾绾,径直锁定在沙发上那个颤抖、口鼻溢血、眼神浑浊的老人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温情,没有恨,只有一种评估价值的赤裸裸的审视和一丝早已冷却的、被时间尘封的旧影。
石宇峰浑浊的眼睛艰难地抬起,试图聚焦看清这强行闯入的暴烈身影。迷彩、军靴、强光…视线晃动模糊,记忆的碎片如同被飓风卷起——潮湿闷热的丛林腹地、震耳欲聋的枪炮声、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和罂粟花粉的甜腥、还有一张写满了原始野性、被汗水浸透的年轻脸庞…
“玛…丹…”一个破碎的音节从沾血的唇齿间艰难挤出。记忆似乎短暂地连接了现实。
玛丹——那个在二十年前金三角丛林深处,他不得不与之政治联姻、换来一线生机的军阀之女——此刻像一头从时光深处走出的雌豹,带着热带季风雨的气息和子弹的冰冷,重新降临在他垂死的世界中心。
她嘴角向上扯了扯,露出一口在强光下异常洁白的牙齿,那笑容没有半分温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和嘲弄。她低头摊开那只握弹的手掌,让那颗沉甸甸的黄铜子弹在掌心滚动了一下,折射出刺目的金光。然后抬起眼皮,目光扫过病房内的“女主人”们,像是扫过一群争抢腐肉的鬣狗。
沙哑的、带着明显东南亚口音的国语,冰冷地敲在每一寸死寂的空气上:
“争什么?”她把那颗子弹猛地一握,指骨发白,声音如同子弹上膛般冷硬清晰,“十个小时。”她的视线重新落回石宇峰,穿透那浑浊的表象,仿佛在点数着一条即将终结的生命倒计秒。
“这老不死的命,”她的目光越过石宇峰手腕上疯狂跳跃的猩红倒计时(清算倒计时:08时01分18秒),精准地捕捉到他滑落沙发、半挂在边缘、已被踩踏留下半个鞋印的领带残片,语气斩钉截铁:
“和他口袋里的青铜密钥,东南亚三军总司令和我父亲当年的那位‘老部下’,要定了。”
话音落地的刹那,碎裂的玻璃幕墙后阴影里,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七八个穿着同样丛林作战风格装束的身影。每个人脸上都涂着冰冷的野战彩油,手臂露出的肌肉在雨水和射灯下绷紧如铁,手中的长短武器泛着最直接的死亡金属幽光。他们的站位精准地封锁了所有可能的出口和反击角度,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这不是打手保镖,这是从战场上拉出来的、经历过真正血肉磨盘的精锐尖刀!
真正的肃杀气场弥漫开来,远超苏明镜的“黑伞”所制造的压迫感。那是一种沾过血、见过死亡堆积、并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冰冷煞气!
苏明镜的背脊瞬间绷得笔直,如同被无形的铁椎顶住!她握着枪柄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玛丹带来的这股力量,完全跳出了她预设的国内规则!东南亚的无序乱局、她父亲那些消失于历史尘埃的“老部下”、三军总司令的意志…这些东西的份量,远比她检察官的名号、比苏家在m市盘踞了几十年的复杂根系要沉重的多!也更野蛮!更不讲理!
林小满捂住被捏得乌青一片的手臂,眼底燃烧的疯狂也被这突如其来、更庞大冰冷的阴影暂时压制。玛丹的存在本身就让她感到窒息——那是属于石宇峰更黑暗、更混乱、也更暴力的金三角时代,是她从未真正触及过的、比m市贫民窟更原始的丛林深渊。
石星野狼狈地爬起,抹掉脸上的灰,眼神在那颗金色的子弹、那些持枪的东南亚军人、倒计时疯狂闪烁的手环、最后落在沙发上意识模糊的老头身上来回转动,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突然生出一股极端的荒谬感——他以为自己是最后的摘桃人,结果桃子周围盘踞着的,全是吃人的异兽!还是他从未踏足过的品种!
而周绾绾,则死死盯着飘落在昂贵地毯上、被踩了半个泥泞鞋印的领带残片,眼底翻滚着数据计算般的狂热和一丝……绝望的赌徒孤注一掷的狠厉。
石宇峰的目光艰难地跟随着玛丹的动作,混沌的脑海里,那颗在玛丹掌心滚动沉浮的金色子弹,却和另一件东西在重叠、幻化——一件厚重、古拙、边缘布满神秘回字纹路、内部似乎曾盛满血酒的…青铜爵杯?
他嘴唇嗫嚅着,像是要抓住那飘忽的幻影:“酒…杯子…”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随即又被胸口翻涌的血沫呛回。
就在石宇峰目光涣散、意识即将彻底滑入深渊的一瞬!
那颗在玛丹掌心滚动的金色黄铜子弹!
在某个微妙的角度!
在穿透碎裂玻璃幕墙、斜刺而入的惨白车灯映照下!
子弹外壳光滑的黄铜表面折射的光斑跳跃扭曲,竟赫然呈现出某种极其诡异、极其繁复、令人一瞥之下便觉心头一悸的——
立体凹刻的青铜回字纹路!?
那花纹的纹理、那种深嵌入金属仿佛要吸走灵魂的感觉,竟和石宇峰记忆中那件父亲遗留、最后沉入江水的染血青铜器,以及此刻他眼前闪回的青铜爵杯虚影……近乎一模一样!这绝非现代工业量产子弹应有的印记!太深!太古老!太邪异!
没人注意到老人瞳孔深处那瞬间爆开的惊涛骇浪。
更没人看到,石星野在慌乱扫视中,目光掠过那颗金色子弹诡异的铜光时,身体如同遭遇寒流般极其轻微、但清晰地颤抖了一下!
玛丹却似乎对石宇峰的呢喃和反应毫不在意。她五指猛地一合!将那枚带有诡异古纹的黄铜子弹紧紧攥入掌心!冷硬的声音如同裁决,再次压过雨声,将最后一丝喘息的空间也彻底挤爆:
“现在,无关人等,可以滚了。包括你,”她的枪口,如同最高效的指挥棒,冰冷地指向苏明镜,“还有你,”再移向林小满,“还有地上那个装死的废物。”
强光笼罩下,她的目光如同手术刀,最终落在几乎要被忽略的周绾绾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支配:
“你,拿着那破平板,跟我走。总统卫队需要你做个…‘记忆校对’。”
总统卫队?!
这四个字如同四块冰砖砸进房间。苏明镜和林小满的脸色瞬间难看到极致!玛丹口中的“总统”,自然是东南亚那个在政变血腥中几经沉浮、以铁血手腕着称的强人!他亲自调动的卫队要的记忆“校对”?这已不是她苏明镜能触碰的领域!她握着枪的手终究无力地垂了下去。
周绾绾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晃,脸上那点赌徒般的狂热瞬间褪去,只剩下被更高层力量玩弄于股掌的苍白和僵硬服从。她知道,被那样的力量盯上,任何抵抗都是可笑的。她沉默地、艰难地站起身,任由两个涂着油彩的丛林军人一左一右夹住她单薄的身体,仿佛随时会把她折断。
玛丹不再看她们一眼,目光重新钉回沙发:“剩下七小时四十九分钟。”她报出的时间精准冰冷,如同死神敲响的丧钟,比那倒计时手环更令人心胆俱裂。她迈开沾满泥泞的丛林靴,踩着昂贵的玻璃碎片和名贵的地毯,一步步走向瘫软在沙发里的石宇峰。每一步落下,都发出沉闷的敲击声,像是踏在棺盖上。
她带来的两个军人紧随其后,其中一人手中拎着一个材质奇特、银灰色金属表面的扁平方匣,像一口微型冷冻棺材,表面没有任何接缝,仿佛是一体成型。另一个则在行走间,已经熟练地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布满细密接口的奇异仪器,指尖在仪器表面快速无声滑动,幽蓝色的光点在其面板上闪烁。
石宇峰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玛丹越来越近的庞大阴影。破碎的记忆碎片在强光的刺激下更加狂暴地冲撞——金三角潮湿闷热的帐篷、玛丹当年披着红色纱笼在月光下带着杀气的笑容、数不清的弹雨在夜色里划过的光轨、父亲染血的靛蓝衣角沉入江中时荡开的巨大漩涡…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一个清晰的、只有他才看得见(或者感知到)的画面猛地劈开了所有混沌!
就在玛丹带着那两个军人、离他只剩三四步远的地方!
就在那个拎着奇异方匣的军人背后!
光洁的、布满蛛网裂痕的玻璃幕墙残骸上,无声无息地、如同水面浮出油渍般,再次显露出一张脸!
白夜的脸!
依旧是那个在角落倒影里出现过的位置!镜面似乎成了他肆意来去的通途!这一次,他不再对着石星野低语,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闪烁着极其亢奋的、近乎狂热的冰冷数据流般的光芒,死死地、贪婪地穿透所有障碍,聚焦在玛丹紧紧攥在掌心的那枚……金色的、带有诡异古纹的黄铜子弹上!
他的嘴唇无声开合,这次甚至没有声音传出。
但石宇峰在混乱中捕捉到的口型,足以让他灵魂冻结:
【……记忆……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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