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释道:“《素问》有云‘必先岁气,无伐天和’。今年金寒水冷,病在太阳,表实无汗,非此汤不能解。”说着,他让秦仲按方煎药,自己先喝了一剂。不过两个时辰,老者便出了身透汗,先前的头痛身痛竟去了大半。
恰逢村里有个壮汉染了重病,高热不退,喘得像拉风箱,脉浮紧如弓弦。张老者让秦仲用这方一试,壮汉喝下药后,汗出如浆,没多久便沉沉睡去,醒来后热退喘平,竟能起身喝粥了。
秦仲又惊又喜,求张老者多留些时日。张老者在谷里住了三个月,一边治病,一边向秦仲讲解医理:“人身小天地,与天地同呼吸。麻黄汤能治伤寒,是因它顺天地阳气升发之性,助人体开表散邪,合于‘春生’之道;而秋日收藏,若非重症,便不可轻用,恐伤阳气,此乃‘秋收冬藏’之理。”
他见秦仲收集的麻黄有青黄二色,便说:“青麻黄采于春,得木气多,偏于宣肺;黄麻黄采于秋,得金气多,偏于散寒。性味虽同,力却有别,这便是地脉赋予的细微差别。”
离谷时,张老者将写满医方的竹简留给秦仲,叹道:“医道在天地间,亦在人心间。我这《伤寒杂病论》中的方剂,原是集民间验方而成,如今得你这寒谷麻黄印证,更知实践出真知啊。”
第四回 地脉记真机 本草融经方
光阴荏苒,转眼又是百年。秦氏后人世代守着寒谷,种麻黄,用麻黄汤,医术渐渐传遍关中。北魏年间,朝廷要修《陕西通志》,派了个姓郦的史官来采风,特意寻访到了寒谷。
此时正值夏至,暑气蒸腾,可谷里的麻黄却长得格外精神,红茎绿叶,在烈日下舒展着。秦氏第七代传人秦越人,正在晒场上翻晒麻黄,见了史官,忙引至家中。
郦史官说明来意:“听闻此地麻黄能治伤寒,与古经记载相合,特来记录其产地、药性与用法。”秦越人便取来家中珍藏的《神农本草经》和《伤寒杂病论》抄本,又拿出祖辈传下的药谱,一一对照。
“您看,”秦越人指着药谱上的图画,“这秦岭麻黄,根入地三尺,茎高一尺有余,叶细如针,与《本草经》描述分毫不差。而《伤寒论》说麻黄汤‘主伤寒表实证’,我们用了百年,只要是恶寒无汗、脉浮紧的,一喝就见效,就像老祖宗说的‘如汤沃雪’。”
他带郦史官去看麻黄田,指着不同地块说:“阳坡的麻黄茎粗,阴坡的麻黄根壮;沙土地的麻黄辛味烈,黏土地的麻黄药性缓。这些在书上没写,却是我们种了几代人摸索出的门道。”
正说着,邻村有人来请秦越人去看病。是个妇人,产后受寒,发热无汗,四肢拘急。秦越人诊脉后说:“这是伤寒夹虚,单用麻黄汤恐伤气血。”便取麻黄汤,减了麻黄的量,加了当归、生姜,说:“此乃‘麻黄加当归汤’,既散寒,又养血,合于‘妇人产后多虚’之体。”
郦史官在一旁记录,见秦越人用药时,先将麻黄用蜜炙过,便问缘由。秦越人答:“生麻黄性烈,如烈火燎原;蜜炙后,得甘缓之性,如炭火温炉,适合体虚者用。这是村里老嬷嬷传下来的法子,说是能‘制其悍气’,与书上说的‘七情相杀’一个道理。”
郦史官越听越入神,他发现当地山民虽大多不识字,却都知道“麻黄能治风寒喘”,连孩童都能说出“喝了麻黄汤,出汗病就好”的顺口溜。这些口传的经验,竟与医书的记载丝丝入扣,只是更直白,更贴近生活。
三个月后,郦史官完成了记载,在《陕西通志》中写道:“秦岭寒谷产麻黄,味辛温,入肺膀胱经。当地民习用之,与《神农本草》《伤寒论》所载无异,其麻黄汤主伤寒,效如桴鼓。盖天地之气育此草,而斯民之智识其性,古今相承,实为医道之幸。”
秦越人将这段记载抄录下来,贴在药庐墙上。风吹过,纸页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谷里麻黄草的摇曳声。他知道,这寒谷里的草木,不仅连着地脉,连着古经,更连着一代代人的生命与智慧,就像麻黄的根须,深深扎在这片土地里,也扎在医道传承的长河里。
第五回 风雨验真章 草木有灵性
光阴似箭,又过了数百年,关中地区忽遇“雨湿之年”,五运属土,六气以湿邪为主,天地间弥漫着化不开的潮气。往年管用的麻黄汤,这年却屡屡失效,不少人喝了药后,汗没出来多少,反倒添了胸闷腹胀。
秦氏后人秦守真看着药庐里堆积的麻黄,眉头紧锁。他想起祖辈留下的话:“医道如流水,随地势而变;用药如调琴,应天时而鸣。”便带着干粮,走遍了秦岭南北,观察今年的麻黄与往年有何不同。
他发现,今年雨水多,麻黄长得比往年高大,茎秆虽粗,却带着股水气,折断后冒出的白浆也稀了些,辛味里竟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土腥味。“原来草木也会随天地之气而变!”秦守真恍然大悟,“今年湿邪盛,麻黄得湿气多,单用它散寒,反会助湿困脾。”
回到村里,恰逢邻县爆发“寒湿伤寒”,病人不光恶寒无汗,还浑身沉重,肚子胀,小便不利。秦守真想起张老者留下的医书里有“麻黄加术汤”,便试着在麻黄汤里加了白术。白术性温味苦,能燥湿健脾,如阳光化雨,助麻黄散寒的同时,又能祛湿。
一试之下,果然见效。有个货郎染了病,喝了加白术的麻黄汤后,不光汗出热退,连先前的腹胀也消了,小便也通畅了。秦守真又举一反三,对那些湿气重、咳喘带痰的,便在麻黄汤里加半夏、茯苓,取“麻黄汤散寒,二陈汤化痰”之意,效果竟比单用麻黄汤好得多。
这年秋天,有个南方商人路过寒谷,得了一种怪病:发热恶寒,却又口渴心烦,脉浮紧中带着数象。秦守真起初用麻黄汤,病人喝了后汗出不少,热却没退,反而更烦躁了。他夜里翻医书,看到“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一拍大腿:“此乃寒邪入里化热,麻黄虽能散表寒,却需石膏清热,如寒火同炉,各司其职!”
他按方配药,麻黄用得比石膏少,取“麻黄解表,石膏清肺”之意。商人喝下药后,先是微微出汗,接着便觉得心里清凉了许多,渴感也减轻了,几剂药下去,病便好了。商人惊叹道:“都说北方麻黄烈,没想到还能治这又寒又热的病!”
秦守真笑道:“草木本无定法,全在医者应天时、察地利、观人情。就像这麻黄,生于寒谷,却能随配伍而变,可散寒,可宣肺,可利水,只要用得合时合宜,便是良药。”
他将这些新的经验记录在祖辈的笔记后面,特意注明:“某年湿盛,麻黄带水气,用之需加燥湿药;某年寒中带热,需麻黄配石膏,寒热并用,方合天地平衡之理。”
村里的老人们见他用药灵活,便说:“守真啊,你这法子,比书本上写的还管用呢!”秦守真却摇头:“书本是经,实践是纬,经纬交织,才成医道。就像这麻黄,古经记载了它的本性,而我们在不同的年月、不同的土地上用它,便是在给这本性添上鲜活的注脚。”
冬日来临,天地闭藏,秦守真将今年采收的麻黄仔细晾晒,特意挑出那些在向阳石坡生长的、辛味足的,单独存放。他知道,来年开春,阳气升发,这些得天地正气多的麻黄,又能在新的病症中,显露出它生生不息的灵性。而那些记录着岁月与经验的笔记,也像麻黄的根须一样,在时光的土壤里,不断延伸、生长。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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