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宋文帝隔江对峙那三个月,我学会了用南人的瓷碗喝羊奶。刘义隆派人送来的\"碧螺春\"泼在雪地上,倒像泼了幅山水画。夜里巡营时,总听见宋军战船上飘来管弦声,有个调子特别耳熟——后来才想起,是母亲哄我睡觉时哼的鲜卑小曲。
那晚抓到的宋军斥候会唱吴歌,我赏了他整只烤鹿腿。\"你们皇帝也吃这个?\"我故意把油手往龙袍上蹭。小兵吓得直哆嗦:\"建康城...城里卖梅花糕的铺子,天不亮就排长队...\"我突然想起平城西市的胡饼摊,母亲去世后再没人给我留第一炉的芝麻饼。
崔浩劝我趁冬雾渡江,我在帅帐里摔了砚台:\"你是要朕当苻坚第二?\"墨汁泼在舆图上,长江成了一条黑龙。后来在瓜步山立行宫时,我特意选了能望见建康的方向。有次醉酒,差点把\"封禅泰山\"说成\"去秦淮河看画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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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儿跪在密道里时,手里还攥着半块兵符。火把照见他鬓角的汗,倒像我当年在统万城地宫里的模样。\"阿干...\"他脱口而出的鲜卑语让我心头一颤。上次听他这么叫,还是他娘在世时,抱着他骑在我的战马上。
宗爱这阉奴端的灯油有问题,青烟熏得人眼睛疼。晃儿身后的暗格里,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副明光铠——全是我去年赐给东宫的。\"父皇教过儿臣,铠甲要贴身穿。\"他抬头时,眼神和那个小沙弥重叠在一起。我突然想起他周岁抓周时,抓了柄木剑又去够佛经。
那夜我独自在武库待到三更。守库的老卒醉醺醺地嘟囔:\"太子前日来试过弓...\"我摸着十二岁用的那柄角弓,弦上还沾着狼血锈。回宫路上经过承华门,月光照得吊过人的横梁惨白。二十四年前,我在这里绞死叔父长孙翰时,血滴在雪地上像红梅。
宗爱用冰蚕丝弓弦勒我脖子时,我闻到他袖口有檀香味——和统万城密室里烧的羊皮卷一个味道。这阉奴的手比女人还软,说的话却毒过蝎尾:\"陛下可知,景穆太子临终前喊的是'阿干'...\"
喉骨碎裂的瞬间,我竟想起第一次教晃儿骑马。他吓得尿了裤子,却死死抓着马鬃不撒手。那年他五岁,我用狼王皮给他做了件小氅,氅角还沾着十二岁那天的雪。
墙上的狼皮突然滴下血来,在地砖上汇成河。我看见十五岁的自己策马奔来,马鞍两侧挂着柔然可汗和赫连昌的头颅。少年在我跟前勒马,鲜卑辫梢的金铃叮当响:\"阿干,前面就是长江了!\"
最后的月光照在雕弓上,弦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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