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陈灵公名叫陈平国,是陈共公陈朔的儿子,在周顷王六年继位。他为人轻浮、懈怠,毫无威严,还沉迷于酒色,热衷于游乐,对国家政务全然不理。他宠信两位大夫,一位姓孔名宁,一位姓仪名行父,这两人都是沉迷酒色之徒。国君和这两位大臣志趣相投,言语轻佻,毫无顾忌。当时朝中,有个贤臣叫泄冶,为人忠良正直,遇事敢于直言,陈侯君臣都很惧怕他。还有个大夫叫夏御叔,他的父亲公子少西,是陈定公的儿子。少西字子夏,所以御叔以夏为字,又称少西氏,世代担任陈国司马一职,在株林有封地。御叔娶了郑穆公的女儿为妻,她就是夏姬。
夏姬生得眉如蛾、眼含情,面容似桃花般娇艳,既有骊姬、息妫的美貌,又有妲己、文姜的妩媚。见到她的人,无不神魂颠倒。更有一件奇事,夏姬十五岁时,梦见一位高大男子,头戴星冠、身着羽服,自称是上界天仙,与她交合,并传授她吸精导气之法。凭借此术与人交往,能尽享欢娱,还能采阳补阴、驻颜不老,这就是所谓的 “素女采战之术”。夏姬在郑国未出嫁时,就与郑灵公的庶兄公子蛮私通,不到三年,公子蛮就去世了。后来,夏姬嫁给夏御叔为妻,生下一个男孩,取名征舒。征舒字子南,十二岁时,御叔因病去世。夏姬因为有外交活动,便把征舒留在城内,让他跟随老师学习,自己则退居株林。
孔宁、仪行父从前与御叔同在朝中为官,关系友善,曾见过夏姬的美貌,各自都有引诱她的心思。夏姬有个侍女叫荷华,聪明伶俐、风流活泼,惯于为主母牵线搭桥。有一天,孔宁与征舒在郊外打猎,送征舒回株林,当晚就留宿在他家。孔宁费了一番心思,先与荷华勾搭上,送给她簪子、耳环,求她在主母面前引荐自己,最终得以与夏姬私会。他偷穿了夏姬的锦裆后离开,并向仪行父炫耀。仪行父十分羡慕,也用重金结交荷华,求她帮忙通融。夏姬平日里看到仪行父身材高大、鼻梁丰隆,也有与他亲近的想法,于是派荷华约他私会。仪行父准备了许多助战的奇药,以此讨好夏姬,夏姬对他的喜爱,更胜过孔宁。仪行父对夏姬说:“孔大夫得到了您的锦裆,如今我承蒙您垂爱,也希望能得到一件信物作为纪念,以表明您对我们一视同仁。” 夏姬笑着说:“锦裆是他自己偷去的,不是我送给他的。” 接着又附在他耳边说:“虽说同床共枕,但也难免有亲疏之分。” 于是,她解下自己穿的碧罗襦送给仪行父。仪行父十分高兴。从此,仪行父与夏姬往来更加密切,孔宁则渐渐被疏远了。有古诗为证:“郑风何其淫?桓武化已渺。士女竞私奔,里巷失昏晓。仲子墙欲逾,子充性偏狡。东门忆茹藘,野外生蔓草。搴裳望匪遥,驾车去何杳?青衿萦我心,琼琚破人老。风雨鸡鸣时,相会密以巧。扬水流束薪,谗言莫相搅!习气多感人,安能自美好?”
仪行父因为孔宁曾向他炫耀得到了夏姬的锦裆,如今自己得了夏姬的碧罗襦,也向孔宁夸耀起来。孔宁私下询问荷华,得知夏姬与仪行父关系密切,心中充满妒忌,却想不出拆散他们的办法,于是想出了一条计策。(陈灵公生性贪图淫乐,早就听闻夏姬的美貌,多次提及,十分倾慕,只恨没有机会亲近。)孔宁心想:“不如把陈灵公也拉进来,陈侯肯定会感激我。况且陈侯有个隐疾,医书上叫做‘狐臭’,也叫‘腋气’,夏姬肯定不喜欢。我去做个贴身帮衬的人,趁机调情,捞点好处。这样一来,仪大夫和夏姬的关系肯定会疏远一些,也能出出我这口醋意。好计策,好计策!”
于是,孔宁独自去见灵公。闲聊时,说起夏姬的美貌,称天下绝无仅有。灵公说:“我也早就听说过她的名字,只是她年纪已近四十,恐怕就像三月的桃花,难免有些褪色了吧!” 孔宁说:“夏姬精通房中术,容颜反而更加娇嫩,常常如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而且她与人相处的妙处,更是非同寻常,主公只要一试,肯定会神魂颠倒。” 灵公听后,不禁欲火上升,面颊发红,对孔宁说:“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和夏姬见上一面?我发誓不会辜负你!” 孔宁上奏说:“夏姬一直住在株林,那里竹木繁茂,适合游玩。主公明天一早,就说要去株林游玩,夏姬必定会设宴相迎。夏姬有个婢女叫荷华,很懂事理,我会把主公的意思传达给她,此事必定能成。” 灵公笑着说:“这件事全靠爱卿帮忙促成了。”
第二天,灵公传旨驾车,身着便服出游株林,只让大夫孔宁陪同。孔宁提前给夏姬送信,让她准备好饭菜等候,又把灵公的意思透露给荷华,让她转达。那边的夏姬,也是个行事大胆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妥当。灵公一心贪恋夏姬的美色,把出游当作幌子,真是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稍微逛了一会儿,就来到了夏家。夏姬身着礼服出来迎接,把灵公请进大厅就座,行拜谒之礼后致辞说:“我的儿子征舒,外出求学去了,不知道主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她的声音如同新莺啼叫,清脆悦耳。灵公看她的容貌,真如天仙下凡,六宫妃嫔中,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灵公说:“我只是偶然出来闲逛,贸然来到贵府,希望不要见怪。” 夏姬行礼回答说:“主公亲临,使寒舍增光。我准备了些粗茶淡饭,还没敢献上。” 灵公说:“既然已经麻烦准备了饭菜,就不必拘泥于礼仪。听说贵府的园亭雅致,我想进去看看,就在那里享用您准备的美食吧。” 夏姬回答说:“自从亡夫去世后,荒废的园子很久没有打扫了,恐怕怠慢了大驾,我先在这里向您赔罪!” 夏姬应对得体,灵公心中越发喜爱和敬重,便让夏姬:“换下礼服,带我到园中游览一番。”
夏姬换下礼服,露出一身淡雅的妆容,宛如月下梨花、雪中梅蕊,别有一番雅致。夏姬在前引导,来到后园。园子虽然面积不大,但有高大的松树、秀丽的柏树,奇形怪状的石头、名贵的花卉,还有一方池塘、几座花亭。中间有一处高大的轩阁,朱红色的栏杆、锦绣的帷幕,十分开阔清爽,这是宴请宾客的地方。左右两边都有厢房。轩阁后面有几层曲房,回廊曲折,一直通向内室。园子里建有马厩,是养马的地方。园子西边有一片空地,留作射箭的场地。灵公观赏了一会儿,轩中的宴席已经摆好,夏姬拿着酒杯安排座次。灵公让她坐在旁边,夏姬谦让不敢。灵公说:“主人怎么能不坐呢?” 于是让孔宁坐在右边,夏姬坐在左边,说:“今天暂且抛开君臣的名分,只求尽情欢乐。” 饮酒的时候,灵公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姬,夏姬也含情脉脉地回视。灵公酒兴中带着痴迷,又有孔大夫在一旁附和,酒入快肠,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日落西山,左右侍从点上蜡烛,重新洗杯斟酒,灵公大醉,倒在席上呼呼大睡。孔宁私下对夏姬说:“主公一直倾慕您的美色,今天来这里,就是想与您亲近,您可不要拒绝。” 夏姬微笑着没有回答。孔宁见机行事,出去安顿好随驾的众人,自己也顺便找地方休息。夏姬准备好锦被绣枕,假意送到轩中,自己则去用香汤沐浴,等待灵公召唤,只留下荷华伺候灵公。不一会儿,灵公睡醒,睁眼问道:“你是谁?” 荷华跪下回答说:“我是荷华,奉主母之命,来伺候千岁爷爷。” 说着,端来酸梅醒酒汤。灵公问:“这汤是谁做的?” 荷华回答说:“是我煎的。” 灵公说:“你能做梅汤,能为我做媒吗?” 荷华假装不懂,回答说:“我虽然不常做媒,但也知道尽力效劳,只是不知道千岁爷中意谁?” 灵公说:“我为了你家主母,神魂都乱了!你要是能促成我的好事,我会重重赏赐你。” 荷华回答说:“主母残花败柳之身,恐怕配不上贵人,要是您不嫌弃,我马上带您进去。” 灵公非常高兴,立刻让荷华掌灯带路,曲曲折折,径直走进内室。夏姬点着灯独自坐着,像是在等待什么。忽然听到脚步声,刚要开口询问,灵公已经走进屋内。荷华便拿着银灯出去了,灵公也不说话,拥着夏姬走进帷幕,宽衣解带,共入梦乡。灵公只觉夏姬肌肤柔滑细腻,令人陶醉,欢会之时,感觉她宛如处女。灵公感到奇怪,便问她。夏姬回答说:“我有保养的方法,即使生过孩子,只要过了三天,身体就会恢复如初。” 灵公感叹道:“我就算遇到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啊!”
其实论起灵公这方面的能力,本不如孔宁和仪行父二人,况且他还有隐疾,也没给夏姬带来什么特别的体验。但因为他是一国之君,夏姬不免带着三分势利,不敢表现出嫌弃,在枕席之间假意奉承,灵公却以为这是世间少有的奇遇。睡到鸡鸣时分,夏姬催促灵公起身,灵公说:“我能与你相交,再看六宫妃嫔,就如同粪土一般。只是不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我一点位置?” 夏姬怀疑灵公已经知道她与孔宁、仪行父的往来,便回答说:“我实话实说,自从先夫去世后,我难以自控,不免与他人有染。如今既然有幸侍奉君侯,从今往后,我一定会断绝外面的交往,怎敢再有二心,自取罪过!” 灵公高兴地说:“你平日里交往的人,不妨都告诉我,不必隐瞒。” 夏姬回答说:“孔宁、仪行父二位大夫,因为照顾我的遗孤,才与我有了私情,其他的人真没有了。” 灵公笑着说:“难怪孔宁说你与人相处的妙处非同寻常,他若不是亲身试过,怎么会知道?” 夏姬回答说:“我之前犯错,希望您能宽恕!” 灵公说:“孔宁有推荐贤人的功劳,我正感激他呢,你不要多心。只希望能常常与你相见,这份情谊不断,任凭你怎么做,我都不会禁止。” 夏姬回答说:“只要主公能经常来,相见又有什么难的呢?”
不一会儿,灵公起身,夏姬脱下自己贴身的汗衫,给灵公穿上,说:“主公看到这件汗衫,就如同见到我一样!” 荷华拿着灯,沿着原路把灵公送回轩下。天亮后,厅里已经准备好早膳,孔宁率领随从驾车等候。夏姬请灵公到堂上行起居问安之礼,厨师献上饭菜,众人都得到了酒食犒劳。吃完饭后,孔宁为灵公驾车回朝。百官知道陈侯在外住宿,当天都聚集在朝门等候。灵公传令 “免朝”,直接进宫去了。仪行父拉住孔宁,盘问主公昨晚的住宿之处。孔宁无法隐瞒,只得如实相告。仪行父得知是孔宁推荐的,跺脚说:“这么好的人情,你怎么独自占了?” 孔宁说:“主公十分满意,下次你再做人情就是了。” 两人大笑着分开。
第二天,灵公早朝,行礼完毕,百官都散去,灵公把孔宁召到面前,感谢他推荐夏姬之事。又召来仪行父问道:“这么好玩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们两个却先去享受了,这是什么道理?” 孔宁和仪行父齐声说:“我们并没有这种事。” 灵公说:“这是美人亲口说的,你们就别隐瞒了。” 孔宁回答说:“就好比美食,臣子先尝;父亲有美食,儿子先尝。如果尝着不好吃,就不敢献给君主。” 灵公笑着说:“不对。好比熊掌,就算让我先尝也无妨。” 孔宁和仪行父都笑了。灵公又说:“你们两个虽然也和她有过往来,但她偏偏送了我信物。” 说着,扯起衬衣给他们看,说:“这就是美人送我的,你们两个有吗?” 孔宁说:“我也有。” 灵公问:“她送了你什么?” 孔宁撩起衣服,露出锦裆,说:“这就是夏姬送的。不仅我有,行父也有。” 灵公问仪行父:“你又有什么?” 仪行父解开碧罗襦给灵公看。灵公大笑说:“我们三个人,身上都有凭证,以后一起去株林,可来个连床大会了!”
一君二臣正在朝堂上嬉笑玩乐,这话传出朝门,惹恼了一位正直的大臣。他咬牙切齿,大声叫道:“朝廷是有法纪的地方,却如此胡作非为,陈国的灭亡,指日可待了!” 于是整理好衣服,拿着笏板,再次闯进朝门进谏。不知道这位官员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