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到了八月,柳湘莲才进了京城。他先去拜见薛姨妈,又遇见了薛蝌,这才知道薛蟠一路上受不了风霜,不服水土,一进京就病倒了,在家请医生调养治疗。薛蟠听说湘莲来了,便请他到卧室相见。薛姨妈也不记以前的仇,只感激湘莲的救命之恩,母子俩对他十分感谢。又说起亲事的事,说一切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就等选个好日子。柳湘莲听了,心里也十分感激。
第二天,柳湘莲又去见宝玉,两人一见面,就像鱼儿回到了水中,十分投缘。柳湘莲问起贾琏偷娶二房的事,宝玉笑着说:“我听茗烟他们说过,不过我没亲眼见到,也不敢多管。我还听茗烟说,琏二哥哥一直在打听你,不知道有什么话要说?” 柳湘莲就把路上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宝玉,宝玉笑着说:“大喜啊,大喜!难得有这么标致的人,确实是古今少有的绝色佳人,和你的为人很般配。” 柳湘莲说:“既然如此,她身边应该不缺优秀的人,怎么会单单看上我呢。况且我平时和她也不太熟,她也不至于这么关心我。路上那么匆忙,她就再三要和我定亲,哪有女方主动赶着男方的道理。我自己越想越疑惑,后悔不该留下那把剑当作定礼。所以后来就想起你,想从你这儿详细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玉说:“你本来就是个心思细密的人,既然已经许了定礼,怎么又怀疑起来了呢?你原本说只要一个绝色女子,如今既然得到了一个绝色佳人,那就行了,何必再怀疑呢?”
柳湘莲说:“你既然不知道他娶亲的事,又怎么知道她是绝色佳人呢?” 宝玉说:“她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个小姨子。我在那儿和她们相处了一个月,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们真是一对尤物,而且都姓尤。” 柳湘莲听了,跺着脚说:“这事儿不妙,绝对不能做。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还算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可不想做这冤大头。” 宝玉听了,脸一下子红了。
柳湘莲也觉得自己失言了,连忙作揖赔罪说:“我该死,胡说八道。你好歹告诉我,她品行怎么样?” 宝玉笑着说:“你既然心里有数,又来问我做什么呢?说不定连我也未必干净。” 柳湘莲笑着说:“是我自己一时忘情,你可千万别多心。” 宝玉笑着说:“何必再提,你这么说倒像是故意的了。” 柳湘莲作揖告辞出来,心里想着,要是去找薛蟠,一来他现在卧病在床,二来他性子浮躁,不如去把定礼要回来。主意拿定,他就直接去找贾琏。
贾琏正在新房里,听说柳湘莲来了,高兴得不得了,连忙迎了出来,把他让到内室和尤老娘见面。柳湘莲只是作揖,称呼尤老娘为老伯母,自称晚生,贾琏听了觉得很奇怪。喝茶的时候,柳湘莲说:“我出门在外,事情忙乱,没想到四月的时候,我姑母给我订了一门亲事,这让我实在无法推脱。要是答应了老兄,却违背了姑母的意思,好像不太合适。如果是金银财宝之类的定礼,我不敢要回来,但这把剑是我祖父传下来的,希望您能还给我。” 贾琏听了,心里很不痛快,回答说:“定礼,就是定下来的意思。原本就是怕反悔才下的定礼。哪有婚姻大事,能这么随便更改的?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柳湘莲笑着说:“话虽如此,我愿意接受责罚,但这件事我实在不敢从命。” 贾琏还想再劝,柳湘莲就站起来说:“请兄台到外面坐下来好好聊聊,这里不太方便。”
尤三姐在房间里听得清清楚楚。好不容易等柳湘莲来了,如今忽然见他反悔,就知道他在贾府听到了什么消息,肯定是嫌弃自己行为不检点,不屑于娶自己为妻。如果让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的事,料想贾琏也没什么办法,自己岂不是很没面子。一听贾琏要和他出去,尤三姐连忙摘下剑,把那把雌剑藏在袖子里,走出来说:“你们不用出去再商量了,还你的定礼。” 说着泪如雨下,左手把剑和剑鞘递给柳湘莲,右手猛地抽出剑往脖子上一横。可怜啊: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尤三姐那美好的灵魂和聪慧的性情,就这样消逝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当时众人吓得赶紧去救,尤老娘一边大哭,一边骂柳湘莲。贾琏急忙揪住柳湘莲,让人把他捆起来送到官府。
尤二姐连忙止住眼泪,反过来劝贾琏:“你别多事了,人家又没有逼她死,是她自己寻的短见。你把他送到官府,又有什么用呢,反而会惹出更多是非,丢人现眼。不如放他走吧,这样还省事些。” 贾琏这时候也没了主意,就放开手,让柳湘莲赶紧走。柳湘莲却一动不动,哭着说:“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这么刚烈的女子,可敬,可敬啊。” 柳湘莲反而趴在尤三姐的尸体上大哭了一场。等买了棺材,看着入殓,他又抚着棺材大哭了一场,这才告辞离开。
柳湘莲出了门,失魂落魄的,脑子里一直想着刚才的事。原来尤三姐长得这么标致,又如此刚烈,他后悔极了。正走着,只见薛蟠的小厮来找他,要带他回新房,说新房布置得十分整齐。柳湘莲恍恍惚惚地跟着小厮走。忽然听到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尤三姐从外面走进来,一只手捧着鸳鸯剑,另一只手拿着一卷册子,哭着对柳湘莲说:“我痴情等了你五年。没想到你这么冷酷无情,我只能以死来报答这份痴情。如今我奉警幻仙子之命,要去太虚幻境登记所有的情鬼。我舍不得和你就此分别,所以来见你一面,从此我们再也不能相见了。” 说完就要走。柳湘莲舍不得,急忙上前想拉住她问个明白,尤三姐却说:“我从情天而来,又从情地而去。前世被情所迷惑,如今既然因羞耻于这份感情而醒悟,那和你也就没有关系了。” 说完,一阵香风飘过,尤三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柳湘莲一下子惊醒过来,感觉似梦非梦。睁眼一看,哪里有薛家的小童,也不是什么新房,而是一座破庙,旁边坐着一个盘腿的道士在捉虱子。柳湘莲起身向道士行礼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仙师您叫什么名字,法号是什么?” 道士笑着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谁,不过是暂时在这里歇脚罢了。” 柳湘莲听了,只觉得浑身冰冷,像被寒冰侵入骨髓。他抽出那把雄剑,把自己的头发一挥而尽,然后就跟着那道士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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