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群推门而入时,正见两个内侍捧着铜盆退下,赵受益披着件月白棉袍坐在镜前,铜镜里映出他半白的鬓发,却丝毫不显龙钟。看见李星群独自进来,老人嘴角当即漾起笑意:“不错不错,看来你是懂朕的。这微服私访要是闹得满城皆知,倒成了笑话。”
李星群心里暗叹昭姬料事如神,面上却嘿嘿一笑,抱拳躬身:“都是陛下平日教谕有方,微臣不敢居功。”
“教谕?” 赵受益对着铜镜调整玉冠,语气里带了几分追忆,“从你二十二岁金榜题名,到如今该有十七年了吧?男子逢九祝寿,你这四十岁的人,倒比当年在金銮殿上瞧着沉稳多了。”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李星群,“吃过早饭了?”
“回陛下,微臣已用过。”
赵受益挑眉,指尖在案上的茶盏轻点:“说吃过了,那便是吃过了。不然朕可要治你个欺君之罪。” 他忽然摆手,“今日叫你来,没什么军国大事,就当君臣闲聊。”
李星群一愣,刚要应声,却听赵受益又道:“总低着头做什么?难不成还怕朕吃了你?这般拘谨,可没法好好下棋。”
“是,陛下。” 李星群缓缓抬头,目光不经意扫过赵受益的面庞 —— 这一看心头猛地一震。寻常七十岁老人眼底早该蒙着一层浊雾,可赵受益的眼瞳亮得惊人,像是淬了晨露的寒星。更让他心惊的是那股生气,从老人宽松的棉袍下透出来,沛然如少年,绝非暮年之人该有的气象。他毕竟是百草谷出身,精研医理,看得出这是气血充盈到极致的征兆,不由得暗暗咋舌。
“发什么怔?” 赵受益笑骂一声,冲外间扬声道,“仲甫,摆棋!”
刘仲甫应声而入,手里捧着个乌木棋盒,棋盘铺开时,黑子白子落在盒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陛下常说要讨教棋艺,今日正好。”
赵受益捋着胡须看向李星群,“听说你年轻时候得到仲甫指点?”
“只是蒙师父不弃,教过几日基础。” 李星群连忙欠身,“这几年政务繁忙,怕是早把棋谱忘光了,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汗颜。”
“无妨无妨。” 赵受益已捻起一枚黑子,指尖在棋盘上悬了悬,“朕也是个臭棋篓子,正好凑一对。”
“陛下说笑了。” 李星群执白子应着,眼角余光瞥见赵新兰端着茶盏站在一旁,她冲他悄悄眨了眨眼,像是在示意放松。
落子声清脆,没一会儿棋盘上便布下数十子。赵受益忽道:“你们都下去吧,让徽柔留下。”
刘仲甫与内侍们应声退下,房门合上的瞬间,屋内的气氛陡然变了。赵受益捏着棋子的手指停在半空,目光沉了沉:“星群啊,当年朕下旨让你拜李师师为干娘,你可知其中缘由?”
李星群心头一凛,垂首道:“臣…… 臣愚钝。”
“全汴梁的人都知道,朕与师师的情分。” 赵受益的声音缓了下来,带着些微怅惘,“你也算朕的半个干儿子,今日便跟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他落子的力道重了些,黑子嵌入棋盘,“当年朕最疼爱的张贵妃,被刘太后用毒药害死,连追封个皇后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来在樊楼遇见师师,她眉眼间竟与张贵妃有七分像……”
李星群握着白子的手指微微收紧,这等宫闱秘辛,他往日只敢听些皮毛。
“刘太后连个死人都容不下,何况活生生的师师?” 赵受益自嘲地笑了笑,“她强行给师师灌了药,让她终生不能生育。师师为求自保,才想收个有能力的干儿子做靠山,朕便顺水推舟下了那道旨。” 他抬眼看向李星群,目光锐利如鹰,“但现在不一样了。”
李星群迎着那目光,只觉浑身皮肤发紧。他终于明白方才为何心惊 —— 赵受益这哪里是七十岁的生机,分明是权力与气血交织出的锋芒,足以碾碎任何阻碍。
“你是百草谷弟子,该看得出朕的身子。” 赵受益屈伸手指,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别说再撑两年,便是十年也不在话下。师师往后不需再求什么靠山,朕迟早会把她接回宫里。”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李星群心里,他猛地抬头,正对上赵受益探究的眼神。李师师如果进宫了,自然不需要有个老年的依靠,那么对于李星群来说靠山已无,这话里的敲打再明显不过。他定了定神,躬身道:“恭喜陛下龙体康泰,也恭喜干娘得偿所愿。”
“哦?你真这么想?” 赵受益的目光更沉了。
李星群只觉后背已沁出冷汗,硬着头皮道:“臣…… 臣真心实意。”
“哈哈!” 赵受益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棋盘轻颤,“好个真心实意!朕信你!” 他抬手示意李星群落子,“说说吧,这五年大同府的变化,让朕也听听你的政绩。”
白子落在棋盘边缘,李星群的指尖微微发颤。他知道,方才那番话不过是高手过招的序幕,真正的对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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