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青,碧空如洗。
金乌破云,万道金芒刺破铅灰天幕,将平安京断壁残垣照得纤毫毕现。尸山血海间升腾起缕缕腥气,混杂着焦木硝烟,弥漫长街。
赤黑相间的铁流,踏着泥泞血污,碾过残肢断刃,涌入那被巨炮撕裂的城门豁口。马蹄声、铁甲铿锵声、沉重步伐声,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闷雷,滚动在平安京宽阔御街之上。
街道两旁,店铺倾颓,门窗洞开。倭国百姓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米铺前,几个精壮汉子正红着眼,为抢夺倾泻而出的米粮扭打作一团,拳拳到肉,口中嗬嗬怪叫。布庄内,老妪死死抱住一匹锦缎,被两个浪人模样的汉子拖拽在地,锦缎撕裂声刺耳。
更有甚者,一群衣衫褴褛的暴徒,挥舞着抢来的棍棒铁器,疯狂砸开紧闭的富户大门,哭喊尖叫声与狞笑声交织。
秩序荡然无存,唯有求生与劫掠的本能在混乱中狰狞燃烧。
“停!”杨渝清越的喝令穿透喧嚣,亮银枪平举。奔雷般的铁流骤然一顿,数万双冰冷的目光扫向街心。
只见长街前方,一片狼藉中,赫然停着数十辆装饰华贵的牛车。车旁,黑压压跪倒一片身着各色家纹直衣的倭国贵族。
为首一人,白发苍苍,身着紫袍,绣着繁复的藤蔓与菊花交织的家纹,正是藤原北家硕果仅存的长老藤原实经。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
“藤原北家藤原实经,携平安京公卿五十四家,恭迎王师!愿奉各家百年积蓄之资财于樱町天皇陛下御前!金银珠玉、古玩字画、田产地契,尽在此处!只求王师垂怜,保我等家族血脉平安!”
他身后,菊纹、桐纹、笹龙胆纹……
一面面象征显赫门第的家纹旗帜无力地垂落在地,如同它们的主人一般,匍匐在血污泥泞之中。满车的箱笼敞开,金锭银铤在阳光下刺目耀眼,珍珠玛瑙滚落尘埃。
此言一出,军阵之中,气氛陡然一凝。
无数道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杨炯身侧并辔而立的王修与完颜菖蒲。两位天皇同为杨炯之妻,各自收拢倭国降将,麾下势力盘根错节。藤原实经这声“樱町天皇陛下”,无异于在滚油中泼入冷水。
“哼!”一声低沉却清晰的冷哼自完颜菖蒲身后的鬼熊次郎鼻中发出,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亦微微凸起。
王修身后的藤原纯友虽未出声,但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地刺向藤原实经。
军阵中,隶属于完颜菖蒲一系的将领兵卒,亦是面色不善,目光在那些耀眼的金银与王修之间逡巡,隐含不满与警惕。
空气中弥漫开无声的张力,方才的肃杀铁血之气,竟被这赤裸裸的站队与财富冲击得有些微妙起来。
就在这尴尬的寂静即将被不满的低语打破之际,王修动轻轻一夹马腹,栗色战马越众而出,径直走到那跪倒一片的贵族与堆积如山的金银之前。
素白披风在微风中轻扬,衬得她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点燃的星辰。
她没有看那些足以令人疯狂的财富一眼,霍然转身,面向身后那黑压压、静默如山的数万大军。
“兄弟们!”她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压下了所有躁动,“一路血战,从东海之滨,杀到这平安京!尸山血海,你们闯过来了!倭国最精锐的藤甲军、影武者,尽数覆灭于尔等刀锋之下!眼前这残破京城,是你们用命拼下来的!”
她目光扫过一张张沾满血污、疲惫却依旧坚毅的脸庞,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铿锵:“这满车的金银,算什么?这是兄弟们应得的!是用你们的血,你们的汗,一刀一枪挣回来的战利品!此战之后,人人有份,按功行赏!”
“吼——!”短暂的沉寂后,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数万将士的喉咙里迸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眼中燃烧起炽热的火焰。
方才那因“樱町天皇”称呼而起的微妙敌意,瞬间被这唾手可得的巨大财富和主帅掷地有声的承诺冲得烟消云散。金银当前,谁还顾得上细究名号?活下去,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才是硬道理。
王修抬手,压下沸腾的声浪,声音转为冷冽,如同淬火的刀锋,直指前方那巍峨宫城:“兄弟们!睁大眼睛看清楚!皇城近在眼前,里面的倭国伪皇,还在苟延残喘。里面的珍宝,堆积如山,远胜眼前十倍。我们的兄弟袍泽,还有血仇未报。
若此时便只盯着眼前这点蝇头小利,裹足不前,如何对得起倒下的英魂?如何保得住你们怀中即将分到的财富?此时若不能一鼓作气,犁庭扫穴,彻底捣毁其根基,今日分到手的金银,明日就可能变成他人反扑时射向你们的毒箭!”
王修猛地一挥手,指向皇城方向,厉声喝道:“眼前是小利,皇城是金山!想要真正保住身家性命,想要真正富足一世,就给我打起精神来!攻破皇城!荡平倭穴!里面的金山银海,任尔等取之!此乃千秋功业,就在眼前一步!尔等敢不敢随我,再战一场?!”
“敢!敢!敢!”
“攻破皇城!荡平倭穴!”
……
吼声如狂涛怒浪,一浪高过一浪,直冲云霄。
士兵们挥舞着兵刃,眼中再无丝毫迟疑,只剩下对财富的极度渴望和对最终胜利的狂热信念。
王修一番话,先以重利动其心,再以皇城大利诱其志,最后以利害安危激其勇,瞬间将人心拧成一股绳,更巧妙地将“樱町天皇”与“玉藻天皇”的称呼带来的潜在矛盾,消弭于无形,将矛头精准地引向了共同的敌人。
杨炯眼中精光爆射,对王修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亦是暗赞一声。他立刻抓住这沸腾的士气,声如洪钟下令:“毛罡、贾纯刚!持我令箭,着令这些倭国贵族,即刻开仓放粮,烹牛宰羊,犒赏三军!
令藤原秀乡、藤原纯友,各率本部人马,维持城中秩序!敢有趁乱劫掠、冲击军需者,杀无赦!”
“得令!”诸将轰然应诺,雷厉风行而去。
“其余各部,整队!目标——倭国皇城!”杨炯挥刀前指,骏马长嘶一声,当先而行。
铁流再次启动,踏着尚有余温的石板长街,裹挟着滔天杀气,向着皇城方向滚滚压去。
刚行至大东寺残破的山门附近,空气中弥漫的檀香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便扑将上来。
突然,一声凄厉的嘶喊自寺旁一条狭窄阴暗的巷口传出:
“救命!救命呀——!”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如同破麻袋般从巷内踉跄扑出,重重摔在王修马前。
此人十八九岁年纪,一身华贵的亲王服饰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污泥血垢,几乎看不出本色。他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伤口,深可见骨,面目全非。
胸口更是血肉模糊,一个可怖的掌印深陷,肋骨断裂的茬口刺破皮肉,暴露在外,随着他艰难的喘息,不断涌出混着内脏碎块的黑血。
“保护少夫人!”王修身侧亲卫反应极快,数柄长刀瞬间出鞘,寒光闪闪,将此人围住,同时警惕地扫视四周。
“敦良亲王?!”藤原秀乡看清地上人面容,失声惊呼,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他认得这青年,正是以素以温文儒雅、不涉朝争闻名的敦良亲王!
王修目光如电,瞬间锁定那气息奄奄的青年,瞳孔亦是猛地一缩。
就在此刻。
“嗤!嗤!嗤!”
三道鬼魅般的黑影,自大东寺坍塌的院墙后、街角阴影里、甚至路旁倾倒的香炉底座下,毫无征兆地激射而出。速度快到极致,在空中留下三道模糊的残影,目标直指地上垂死的敦良亲王。
一人身着猩红如血的宦官袍服,面皮惨白无须,十指枯瘦如鸟爪,指甲漆黑尖锐,带起刺鼻腥风,直抓敦良天灵盖。正是天皇座下深藏不露的大内第一高手,血爪太监森田一郎。
一人身披破旧袈裟,身形枯槁如槁木,面容干瘪,唯有一双眼珠浑浊昏黄,仿佛死人。他双掌赤红如火炭,掌风未至,一股灼热焦臭的气浪已扑面而来。乃是大东寺闭关三十载的枯禅上人,以一手“焚心枯禅掌”威震倭国忍界。
最后一人,全身包裹在紧身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他身形飘忽,如同融入阴影,手中两柄漆黑无光的短忍刀无声无息,一刺敦良后心,一削其咽喉。正是天皇影卫中最神秘诡谲的“无影之牙”服部半藏。
三人出手,狠辣刁钻,配合无间,显然是抱着必杀敦良、毁尸灭迹的决心而来。速度之快,角度之毒,时机之准,让围在王修身前的普通亲卫根本来不及反应。
“鼠辈敢尔!”
一声清越的断喝,如同龙吟凤鸣,响彻长街。
王修身侧,三道身影后发先至,比那扑杀而来的三道黑影更快。
谢令君一身劲装,身姿矫健如雌豹,青萍剑呛啷出鞘,一道匹练般的青色剑光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刺向那血爪太监森田一郎抓向敦良头顶的漆黑手爪,剑势凌厉,直指要害,正是青萍剑法中的杀招“白云出岫”!
李澈道袍飘飘,面容古井无波。她身形看似缓慢,实则一步踏出,缩地成寸,已挡在那枯槁老僧枯禅上人面前。
面对那赤红如火炭、带着焚心热浪的双掌,她竟不闪不避,更未拔剑,只是左手捏了个玄奥的道诀竖于胸前,右手并指如剑,轻飘飘一掌印出。
掌风无声,却仿佛蕴含天地至理,周遭空气瞬间凝固,灼热焦臭之气被一股沛然莫御的纯阳罡气硬生生逼退。此乃上清绝学,百印手与无极功的至高融合——上清天罡印!
白糯则如穿花蝴蝶,身法灵动曼妙至极。她并未拔剑,连鞘长剑在她手中轻灵一转,剑鞘尖端点向那忍者的咽喉要害,同时身形滴溜溜一转,素白衣袂飘飘,竟巧妙地插入忍者与敦良之间,以己身为盾。
剑鞘点刺间,看似轻巧,实则力透千钧,正是峨眉剑法中的守势绝招“玉女穿梭”!
电光火石之间,六道身影已狠狠撞在一起。
李澈那轻飘飘的一掌,印在枯禅上人赤红如烙铁的双掌之上。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声响。
枯禅上人那足以熔金化铁的“焚心枯禅掌”劲力,如同泥牛入海,竟被李澈掌中那股至精至纯、浑厚无边的玄门罡气瞬间消融化解。不仅如此,一股沛然莫御、刚柔并济的巨力,顺着他的双臂经脉狂涌而入。
枯禅上人浑浊的眼中第一次爆发出极致的惊骇,他引以为傲的枯禅掌力,在这道姑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他想撤掌,却感觉双掌如同被吸在了对方掌上,动弹不得。那股侵入体内的罡气,至阳至正,却又带着柔韧的渗透力,所过之处,他苦修一甲子的阴毒枯禅内力如同冰雪消融,经脉寸寸断裂。
“哇!”枯禅上人猛地喷出一大口漆黑如墨、散发着恶臭的淤血,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枯槁的身躯倒飞出去,狠狠撞在身后残破的寺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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