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去开会了。
柳玉梅给阿璃寻了件披风,帮她打开门,看着自己的孙女走向主屋。
一楼,灯火通明,似还在烧着纸。
柳玉梅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
曾几何时,她最大的期望就是自己的孙女能稍微像一个正常人,至少拥有一定的自理能力,而眼下,自己的孙女已经能正式参与走江了。
明明还只是一群年轻的孩子,这里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栋农家,但江湖接下来的风浪,却自这里而掀起。
柳玉梅走到供桌前,先点了三根香,随后坐下来,开始修补这供桌的禁制。
正常情况下,这供桌是实心的,但只要能解开其上禁制,里头的空间其实很大,存放的是近年来,自己收到的各路信笺、拜帖。
下午自己打牌时,小远说来搬豆奶,进了东屋。
这一待就是很久。
等自己牌局散场,回到屋里时,看见的是被完全破坏掉的供桌禁制,里面的各路信笺拜帖也都有明显的被翻阅痕迹,很多一看署名自己都懒得拆的,也都被撕开阅览。
她曾警告过小远,刘姨的床下面藏着一个账册,有蛊虫守护;自己这儿供桌里头藏着通信往来,有禁制防御。
这些,都不是小远该动心思的,擅自偷看,必付出代价。
现在,这孩子两样都看了。
柳玉梅开始修复禁制,而且将禁制继续提升,增加其破开难度,提升其反噬威力。
柳奶奶做这些时,毫无压力,反正她相信,以自己的阵法水平,再怎么努力发挥,都无法对少年造成什么实质性压力。
但面子上的事儿,她还是得做的,不做就要吐血。
一楼客厅。
大家围坐成一个圈。
一个燃着的火盆,摆在众人中间。
不仅是晚上天凉拿来取暖,也是在做着祭祀。
披着披风的阿璃,坐在少年身边。
而润生的身边,则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上立着一幅酆都大帝的画像。
这是给阴萌团队参与感。
同时,也是给大帝一个旁听的机会。
大帝的听,肯定不是“窃”。
事实上,润生与阴萌的每次烧祭联络,走的都是对大帝的祭祀。
可以理解成,大帝就是二人中间的传呼台、转述者。
李追远开始讲述自己下一阶段的方案。
少年毫不忌讳地,把自己的私活儿,呈现在大帝面前。
没必要藏着掖着,只要自己能干好本职,完成毁掉小地狱的目标,大帝不会介意自己趁机捞点儿额外好处。
这种摊开了明打,也能减少猜疑内耗,加深双方的政治互信。
还是老规矩,李追远讲述完毕后,谭文彬抓重点,给大家做第二轮详解。
林书友负责接话、应话,假装自己在认真思考。
他这个环节很重要,因为润生不带脑子,阿璃不说话,萌萌更是在地下,阿友得代表半数以上的伙伴积极参与。
等谭文彬讲述完后,李追远开口道:
“都听明白了么?”
阿璃点头。
其余人:“明白!”
火盆中,飞出一缕灰烬,落在了地上,形成一个字。
这个字,肯定不是阴萌写的。
因为阴萌的字,比这个丑多了。
这个字是:
閲
……
老田头最近的睡眠质量很差。
不是因为屋里一个房间里会传来的床板“嘎吱”声,事实上,对这个,他已经习惯了。
而是最近这些天,每晚睡着后,都会冷不丁地听到一记炸雷。
推开窗,外头没下雨,繁星闪耀。
等再睡过去,雷声再起。
昨儿个的雷,响得比往日多多了,还带着韵律,跟鼓点似的。
陈曦鸢:“早上好!”
老田头:“哎,早上好。”
陈曦鸢:“昨天您做的点心,真好吃。”
老田头:“呵呵,那我今儿个再给你做?”
陈曦鸢:“好呀,昨儿个做太少了,没吃尽兴。”
老田头:“行行行,我这就去镇上买食材。”
陈曦鸢走到坝子上,伸着懒腰深呼吸。
云海雷动,她最近领悟得越来越深了,这意味着,她的域除了过去的各种辅助作用外,还自带了攻击属性。
正常人的脑回路大概是别人进了自己的域中后,自己不用动,看着对方被雷劈;陈曦鸢想象中的画面是,自己手持笛子,一边砸一边自带雷霆效果。
反正,她觉得如果不能亲自撸起袖子上去干,就像是吃饭时面前没有主食。
前面药园里,阿璃正在采摘药材。
陈曦鸢跳下了坝子,跑过来,脚步在药园边止住。
这种特殊草药,就是采摘时也需要讲究技巧,她就算想帮忙也没这个本事。
“小妹妹,怎么就你一个人,小弟弟呢?”
阿璃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远方,然后低头继续采摘。
“小弟弟出门了?”
阿璃点了点头。
“那你没跟着去么?”
阿璃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是去布置探路,你是在这里收集草药制作药丸做好补给,等着到时候再一起正式出发?”
阿璃没再做回应。
老是点头摇头,挺累的。
陈曦鸢:“也是哦,算算日子,距离我的下一浪也不远了,也该提前规划规划,接接浪花了。”
对陈曦鸢而言,她的浪花一向很准时。
不过,考虑到前有桃花林后有龙王门庭,这个特殊环境似乎不太适合正常的浪花进来,陈曦鸢打算去市区里碰碰运气。
她会教乐器,可以在市区里找个乐器培训班当个临时老师,不要工资的那种,等接到浪花后,直接去走江就是。
说接就接,陈曦鸢往外走去,打算去村口马路边找车。
“早啊!”
身后,传来林书友的声音。
陈曦鸢回头,看见林书友骑着一辆三轮车,后头绑着一个长长的板车,板车上装有香烛纸扎。
“阿友,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市里,给白家寿衣店送货。”
“这活儿平时不该是熊善负责的么?”
“今儿个我去,我正好去找亮哥……问几个学习上的问题。”
“那正好,你载我去。”
“没问题,上车!”
陈曦鸢坐了上车,过了会儿,她觉得林书友这车骑得好慢:
“阿友,能快点么,我想上午就找到活儿,下午就接到浪花,晚上回来吃老田给我做的点心。”
林书友:“载着纸扎呢,不方便骑太快。”
陈曦鸢:“我用域把纸扎包起来。”
林书友:“行!”
陈曦鸢将域展开,将板车上的货包住。
林书友站起来,使劲蹬!
白家寿衣店在南大街附近,乐器培训班在那里找也容易,林书友在南大街附近将陈曦鸢放了下来,自己再朝北骑了一段,来到白家寿衣店门口。
“咦?”
店铺旁的巷子里,白糯正躲在那儿抽着烟。
瞧见林书友来了,就猛吸一口,将烟头丢水沟里往这里走来。
小姑娘一边走一边喷着白烟,跟火车机车似的。
“今天怎么是你来送货?”
“李大爷家不养闲骡。”
“我来帮你搬。”
白糯伸手去拿板车上的纸扎,刚一碰,就发出一声惨叫。
“啊!”
她往后连退数步,手背上被烫出一道焦痕。
“你怎么样?我看看。”
“你这纸扎上,怎么带雷。”
“这……”林书友思索了一下,想明白了,这大概是让陈曦鸢拿域当罩子用的残留。
“好疼,姐姐,好疼,姐夫,我好疼!”
白糯哭哭啼啼地跑进铺子。
林书友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大孩子,有些不知所措。
白芷兰摸了摸白糯的脑袋,白糯很快就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紧接着,白芷兰走了出来,来到林书友面前,开口道:
“她故意拿这当借口,说要抽烟止痛,我刚答应了,她开心得很呢,你莫要往心里去。”
被薛亮亮接亲上岸后,白芷兰除了面对李追远,对其他人,就不再用尊称了。
不是拿大不尊敬了,而是晓得以薛亮亮和他们的关系,自己再表现得过于尊卑分明,反而让他们不舒服。
林书友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薛亮亮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大哥大,他刚刚在接电话。
“阿友,你来啦。”
“嗯,亮哥,我来……我来……”
“什么事?”
林书友把书拿出来:“我来问你几个专业书上的问题。”
在柜台边,薛亮亮给林书友进行解答。
白芷兰端送上来了水果拼盘。
“阿友,听懂了么?”
“听懂了,谢谢你,亮哥。”
林书友将书收起来,向右看看店门口,向左看看……看见白芷兰在那里整理货架后,就又扭头向右继续看店门口。
薛亮亮:“阿友,你还有其它事对吧?”
林书友:“我好像……也没什么事。”
他是来接浪花的。
小远哥给他分配的是最简单的任务。
有就有,没有就拉倒,当然,林书友也可以发挥点主观能动性,尝试往那个方向去引。
阿友到现在,都没组织好语言,因为你不能让亮哥察觉到,你在往那边去引。
薛亮亮:“阿友,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林书友:“我……”
薛亮亮:“再不说就要没机会喽,我刚接了个电话,接下来,我要带团队去云南做一圈考察。”
林书友:“云南……哪里?”
薛亮亮:“还没确定好,以观测考察为主,还没具体确定好会去云南哪些个城市。”
林书友:“那……那……”
薛亮亮习惯性摸了摸口袋,没摸到烟:“我烟呢?”
白芷兰转过身笑道:“刚白糯来哭时,你在接电话,是不是把你兜里的烟给她作哄了?”
薛亮亮拍了拍脑袋:“是了,是了。”
白芷兰:“我去给你买。”
薛亮亮:“不用,我自己去。”
林书友:“你们都别动!我去!”
喊完后,林书友就跑出了寿衣店。
过了会儿,林书友提着一个袋子回来,里面装着很多包烟。
“亮哥,忘了问你抽的是什么烟了,我就给你多买了些,你自己挑。”
“那真是太浪费了。”
薛亮亮打开袋子,看着里面装着的是玉溪软的,硬的,短的,细的……
林书友故作张望,嘴里赞叹道:“这儿的装修真没错,挺喜庆的。”
薛亮亮拿出一包,拆开,抽出一根点燃,道:
“哦,我刚有个疏漏,有一个考察地是已经确认了肯定会去的,玉溪。”
林书友骑着三轮长板车离开了寿衣店。
左手握着车把,右手握拳,林书友很是兴奋地自己为自己庆祝。
“阿友!”
“嗯?”林书友看见马路对面站着的陈曦鸢,见两边没车,就骑了过去,“你没找到乐器培训班么?别急,我这边事儿有眉目了,正好有时间可以帮你一起再找一找。”
陈曦鸢往车上一坐,道:“回去啦,我要回桃林吹笛子玩。”
林书友:“那你今天不找了?”
陈曦鸢:“我已经好了呀。”
林书友:“什么意思?”
陈曦鸢:“我找到家培训班,说是来应聘的,被带进老板办公室面试,一进去就看见老板正在接电话,她爸在老家突发怪疾昏迷不醒。
我一听就知道这是被脏东西祟了的症状,就告诉她我爷爷以前也犯过一样的病,是我用偏方亲自舂药治好的。
老板求我跟她回一趟老家给她爸治病,我答应了,机票都买好了,明儿一早我就跟她走。”
林书友:“这就……好啦?”
陈曦鸢:“对呀,等到了地方,先给她爸解祟,再看看这祟从哪里来的,从小喽啰到中喽啰再到大喽啰一路敲过去,等把最后的大邪祟砸烂,就可以回南通了。”
林书友:“这样走江,会不会有点枯燥乏味?”
陈曦鸢深以为然道:“在遇到小弟弟和你们之前,我都不知道江还能那么走,那么有意思。
唉,可惜我已经点灯了,要是晚点点灯或者早点认识小弟弟就好了,我就拜他为龙王,嘿,我们一起走江,那该多有趣!
阿友,你说对吧?”
林书友挠了挠头,回答道:
“那就没我们了。”
……
“爸!”
谭文彬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谭云龙正坐在那里,接受一男一女两个报社记者的采访。
女记者在发问,男记者在找角度拍照。
谭云龙穿着警服,坐得笔直。
曾经那位人到中年,喜欢在未开通的马路上飚摩托车的谭队,如今正努力扮演着警队形象。
两个记者马上将注意力落在谭文彬身上。
女记者很是激动地问道:“请问,同学你就是谭主任的儿子,谭文彬么?谭主任在很多篇报道和专访里,都曾提起过你,很多读者都来信,说很关注谭主任是如何教导出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的,你能跟我们简单说一说你父亲在你心里……”
谭文彬有急事,不想把时间花费在这上面,就笑着对女记者回答道:
“那个谭文彬在海河大学里上课,我不是谭文彬,我是我爸二房生的私生子。”
两个记者面面相觑,然后马上收拾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谭文彬把办公室门关闭。
谭云龙叹了口气,道:“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谭文彬:“有事。”
谭云龙:“有再急的事也不能这么胡闹。”
谭文彬:“小远哥让我来的。”
谭云龙:“那你还在浪费什么时间,快说事。”
谭文彬:“爸,你帮我找找看,通缉令、逃犯、或者可能流窜地,带玉溪的。”
熟悉的节奏,反复上演过多次。
谭云龙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起身道:“你在这儿等会儿,我亲自去调。”
谭文彬走到自己父亲办公桌后,把带来的包打开,里面都是一条条的口粮烟,找空档给塞了进去。
做完这些,拍了拍手,想泡杯茶喝一喝,打开自己父亲办公桌上的茶叶罐,闻了闻,皱了皱眉。
谭文彬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罐子,这是柳奶奶平日里喝的茶叶。
泡好后,茶刚温,谭云龙就抱着一摞厚厚的卷宗回来了,往办公桌上一放,伸手接过谭文彬手里杯子一边喝一边说道:
“都在这儿了,你自己选吧。”
谭文彬起身,开始翻找挑选。
谭云龙:“这是你的茶叶?”
谭文彬:“嗯。”
谭云龙:“这味道,我怎么喝不习惯,过期了?”
谭文彬:“爸,是你还没变质。”
……
海河大学,老图书馆。
李追远:“学姐好。”
学姐:“组长好。”
李追远:“翟老在里面么?”
学姐:“翟老不在,但翟老知道组长你要来,留下了这个,让我交给组长,呵呵。”
李追远接过文件袋,将其打开。
里面有三份文件,一份是哀牢山附近一个新工程的启动项目,一份是前期勘探调研任务计划。
这两份东西,李追远在丰都时,就在翟老那里看到过了。
他会是这个勘探调研任务小组的副组长。
多了一份文件,打开后,是另一份任务计划,也是一样的任务,具体位置虽然依旧在玉溪境内,但与活人谷所在地还是有一段距离。
李追远点了点头,这个任务计划上的位置,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鹿家庄的所在地,而且极可能是最精准的位置坐标。
这真是省去了自己很大功夫。
学姐:“翟老说,让组长你先做好准备,也可以先行出发,到时候他会带项目组里其他人去玉溪与组长你汇合。”
听到这个,让李追远有些意外,按之前的说法,翟老只出个名字,活儿由自己去干,怎么忽然又变成了翟老亲自去玉溪?
当然,翟老要亲自去那里,李追远是很乐见的,甭管大帝的影子是否会真的出手帮忙,距离近一点也更方便自己扯虎皮。
就是,有些不习惯。
从那晚开完会后灰烬落成的“閲”,到这次任务计划的临时变更。
许是习惯了大帝以前的那种风格,忽然变得处处对自己有利,李追远还真有点不适应,忍不住会去思量大帝是否隐藏着什么更深层的阴谋。
但完全没道理啊,一个活人谷小地狱,并不值得大帝如此费尽心思。
离开图书馆后,李追远走回生活区。
他没回寝室,每次回来都得打扫一遍落了灰的寝室,挺麻烦的,再者,谭文彬那里要是顺利的话,今晚他们就会连夜回南通。
走进商店,还没到放学点,学生并不多,陆壹正在给自己下饺子。
“哈,小远哥!”
“陆壹哥,帮我也下一点。”
“嗯呐!”
皮是陆壹自己擀的,饺子是自己包的,再切点红肠,配个蘸酱菜,齐活儿。
“小远哥,我待会儿去给你寝室送点水和面包,你这次要在学校待多久?”
“不用了,我今晚应该就走。”
“哦,这样啊,也是,你们确实忙。”
“陆壹哥你怎么还在学校里?”
“亮哥建议我,在学校踏踏实实上课、开小店,等到毕业后,再正式出来闯荡。亮哥说以后机会有的是,但学习和磨性子的最好机会,人这辈子,也就这一次。”
“那就听亮亮哥的。”
“嗯,当然。”
谭文彬开着黄色小皮卡从警局回到学校,在后门处,看见了马路对面社区医院门口站着的范树林。
范树林身上不是白大褂,而是一件棕色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医院大门,正发着呆。
谭文彬把车停了过去,摇下车窗:
“嗨,范神医?”
范树林回头,看见谭文彬,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彬彬,陪我去喝酒吧。”
谭文彬指了指后车座上放着的文件袋:“哟,这可不巧,我得赶回去送资料。”
范树林:“我申请报告批下来了,今天刚办好手续,刚才在和这家医院做告别。彬彬,我要去高原医疗援助了。”
谭文彬:“看来去高原见面不错啊,哈哈,恭喜恭喜!”
上次见面时,范树林对谭文彬说过,他要凑出一个假期,去高原上见她。
范树林:“嗯,我去了,在我踏上高原,即将赶到她驻地的前一天,她因执行任务,牺牲了。”
谭文彬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低下头。
拿起大哥大,谭文彬拨通了电话。
“喂,小远哥……”
挂断电话后,谭文彬伸手拍了拍范树林的肩膀:
“走,喝酒去。”
……
黄昏时,谭文彬将喝醉了的范树林送入出租车里,给了司机小费,让师傅帮忙把他送到宿舍屋里。
看着远去的出租车,谭文彬叹了口气。
其实两个人并没有喝多少。
小饭馆,小餐桌,几个小菜,两个小酒杯,小口小口地抿,一小瓶白酒到最后还剩下一小半。
范树林也没有慷慨激昂,他说他和她只是见过面,写过信,哪怕相约去高原相会,其实并未真的确认过什么关系。
他觉得自己回来后交上去的申请,更像是自己在感动自己,甚至,他也不清楚,自己选择去高原,到底是为了曾经在那里的那个她,还是他第一次上高原后,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纠结来排除去,范树林还是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想去,唯一笃定的是,他得去。
前面有片茂密的林子,相传那里是附近大学生的约会圣地,夏天时很多情侣为了省个开房费,会在这儿就地解决。
还有说法是,有不少流婴被堕了后,被埋在了这里,因此晚上经常能听到小孩的哭声。
后者是谣言,谭文彬没能在这林子里看见什么怨鬼。
不过,林子里确实也不算干净,有些影子会刻意围绕在那里晃来晃去,不算鬼,只能是阴魂。
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在阳间多逗留一会儿,无害,不去管他们自己也会慢慢消散。
不过,他们虽然无意识,却有本能。
比如在殡仪馆或者医院这样的地方,不要在吃饭间隙把筷子插饭盒里,要不然周围那些东西会以为这是给他们的,就上来吃了。
再比如,不要在长着能聚阴的树木的林子里,做那些过于刺激的事,可能自以为隐秘,没有活人能看见,却殊不知,周围早已站了一圈正在观摩欣赏的阴魂。
远处,一辆出租车驶来,将远光灯开启。
“唰!”
谭文彬有些惊讶地看见,当这远光灯扫到前面的林子时,里头的阴魂瞬间被驱散一空。
出租车的车牌号有些熟悉,等车停到这里后,露出了同样熟悉的身影,刘昌平。
谭文彬:“你这车,可真气派!”
刘昌平以为谭文彬在开玩笑,就配合道:“那可不,刚洗的车,还补了漆!”
谭文彬坐了进去,提醒道:“这车就算年限到了也别卖,留家里,隔三差五的发动一下,开开灯。”
刘昌平:“那肯定的,这可是我的老伙计,以前的生活,以后我的老婆孩子,可都得靠这老伙计帮我养活。
我瞧你也没喝多少酒啊。”
“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
“行,没错。”
刘昌平把车开回学校接李追远。
到地儿后,谭文彬把黄色小皮卡的车钥匙丢给陆壹,让他明天去把车开回来,先放店里用着。
回南通路上,刘昌平聊天时说,那日在山城,翟老没坐飞机,而是坐着的他的车与他一起回的金陵。
这之后,翟老每次需要用车,都会给他打传呼,他也很乐得给这位老人服务,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就是愉快舒服。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李追远,看着前挡风玻璃下的灯牌。
那黑底金色的“酆都”二字,散发着无上威严。
在鬼魂眼里,刘昌平把这车开出去,相当于大帝龙輦出巡。
到了南通后,刘昌平要连夜回金陵,他妻子预产期近了,不想错过陪产。
李追远在水泥桥处先下了车回家,谭文彬留在车上,示意刘昌平把车按照他指示在村里开。
刘昌平:“事先说好啊,别谈钱的事,上次小远哥给我给多了,咱这次不搞那套虚的。”
谭文彬:“哈哈,好的好的,不搞不搞。”
车停到大胡子家外面一点,没让继续往里,谭文彬让刘昌平在车里等一会儿,自己先下车进了屋。
车内,刘昌平点起一根烟,刚抽了一半,就瞧见前面出现了谭文彬和另一个年轻女孩的身影。
年轻女孩正在对坐在车里的他挥手。
刘昌平很是莫名其妙地也探出手挥了挥。
谭文彬示意刘昌平可以返程回金陵了,临走时祝福了一句“母子平安”。
等出租车离开后,谭文彬对陈曦鸢道:“我们身上是小远哥那里溢出的油渍,小远哥上一轮动用了那么多次邪术,我们身上的功德现金肯定早就被抽光了。总之,谢了,陈姑娘。”
陈曦鸢:“小事儿,不就是一点功德么。”
谭文彬:“那早点睡吧,晚安,我也回去了。”
陈曦鸢:“哦,对了,差点忘了,我奶奶给我寄了一封信,我傍晚才收到的。”
谭文彬:“你奶奶想你了?”
陈曦鸢:“我奶奶还以为我仍住在柳老夫人当初让给我住的瓦平房里呢,跟我说,老屋子容易漏雨,碎瓦也容易落下来砸到人,让我睡里头时小心点儿,别因此破了相,破了相就不容易找上门女婿回来了这些。”
谭文彬:“你奶奶以前也经常这么对你说话么?”
陈曦鸢:“上门女婿么?她打小就和我聊,帮我规划以后要找个怎样的回来。”
谭文彬:“是前面的破屋子。”
陈曦鸢:“我也是觉得这有点奇怪呢,就算是那屋子倒了,我在里面又伤不到我。”
谭文彬:“你奶奶这封信不是给你的。”
陈曦鸢:“啊?”
谭文彬:
“她是在给我们示警:
有人忍不住了,想要在我们家这破落门庭上,踹一脚!”
……
明家。
明琴韵正在往面前的鱼塘里,丢撒饲料。
远处的下人们,不敢靠近,就是经过,也都小心翼翼尽可能地放轻脚步。
因为,老祖宗院子里的这座鱼塘,里头的锦鲤,早就死光了。
老祖宗这些天一直是在往空鱼塘里撒饲料。
明家这段日子以来,日子很难过。
江湖上渐起风言风语,说那龙王虞封葬于北邙山下时,连带着陪葬了半个龙王明。
这是有心人有心势力,故意放出来的试探。
明面上说的是明家当代点灯走江者明玉婉身死于虞家,可龙王门庭代代出人杰,一代输也无所谓,远不至于伤筋动骨,更别提半个龙王明了。
实则是哪怕再严厉地封锁消息,这世上依旧没有不透风的墙。
原本落在虞家头顶上的磅礴孽力,被有心之人通过明玉婉刻意转向明家,结果明家祠堂里供奉的那些龙王之灵非但没有帮家族阻挡,反而尽数全接。
以损本家根基为代价,硬要为那虞家留一线生机。
每每想到这里,明琴韵就忍不住发出冷笑。
祖宗祖宗,这种只顾着自己高洁伟岸的祖宗,供起来,又有何用?
明家人所修的本诀,本就容易受心魔滋扰;明家人的每一次熔魂提升,也都需要一定运数才能冲得过去。
这虞家孽力一倒灌,相当于掘了明家当下以及未来的根。
明琴韵:
“是啊,你们是历史长河中高高在上的龙王,又岂会知真正的世人艰苦?
连自家人都庇护不了,还谈什么庇护整个人间正道?”
江湖规矩,当老虎示弱时,豺狗也就闻着味儿开始往前凑了,即使是龙王家,也不例外。
明里暗里的,针对龙王明家的试探,是此起彼伏。
这种窝火感,几乎要将明琴韵给逼疯。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自己这辈子最憎恨的那个人。
“我这还只是门庭式微,就已如此,也快把我逼得忍不住要发疯了,你当初接的可是那两个烂摊子。
哎呀,没想到啊,秦哥当初在江湖放言,就钟意柳家大小姐的泼辣性子。
谁成想,秦哥看错了人,你这柳家大小姐,原来是属乌龟的,呵呵呵呵。”
一道道黑影,交替浮现在明琴韵身旁。
“主母。”
“主母。”
“主母。”
明琴韵:“祖宗,咱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指望咱自个儿,诸位长老,我们明家得自救了,不能看着家族根基,就这么一步步慢慢烂下去。”
“主母,那些家族门派,对我们发出的照会暗示,普遍回应冷淡。”
“主母,在他们看来,龙王秦和龙王柳都属风中残烛。
都到这一步了,若是撕破脸,反而让大家都不好看,这座江湖,心向秦柳的人,可还有不少。
他们更愿意慢慢等,等那两家那最后一口气自行散去。”
“主母,虽然那位柳老夫人一直忍到了现在,但她当年的名声,整个江湖的老人可都还记得。他们都怕,谁做这个出头鸟,到时候彻底把那位老夫人逼上绝路,她真会拼上一切。”
明琴韵抬起一只手:
“好了,好了,这些东西,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你们当我是不知道么?如果不是顾忌这些,我哪能让她带着那傻孙女,安生度日到现在!
但现在,别人等得起,但我们明家等不起了。
家族头顶上的孽债,必须得寻地方分流,这秦柳两家的祖宅,就是绝佳的分流泄洪之所。
这出头鸟,我们可以不直接当,但哪怕多付出点代价,也要把这事往前多推动几步,到时候,他们自会懂得跟上。
一座龙王虞,才多少点肉啊,龙王秦、龙王柳,才是这座江湖千年来,真正的底蕴所在,我不信他们会不动心,呵呵。”
明琴韵站起身,将手中的饲料,一股脑全撒进那空荡荡的鱼塘里,拍了拍手。
“隐藏身份,打点一下鹿家庄,让他们出人,踹一下那座破屋。
我要让整座江湖都看到,
这两条百足之虫,不仅已经死了,而且早就僵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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