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阿璃坐在门口藤椅上,李追远在屋里。
家里其他人,都会装充耳不闻。
唯一存在变数的太爷,被刘金霞介绍了一个单子,与刘金霞一并去四安镇上的一户人家,商议筹备冥寿去了。
夜,渐渐深了。
在听到屋内传来「噗通」一声后,阿璃起身,进了屋。
少年躺在被阵法包裹着的床上,闭着眼,似是睡着了。
阿璃先给少年垫上枕头,再帮他盖好肚子。
最后,把屋子里的摆设布置全部收拾好后,关上纱门,下楼回屋。
精神意识深处。
还是在太爷家。
李追远走到地下室,拿出钥匙将铁门打开。
里面空荡荡的。
当初本体捏的绝大部分村民,都在那一战中被毁掉了,余下的那一批,则在继续「生活」着。
李追远得提醒本体,赶紧把柳奶奶的形象给改了。
他一进来,就看见年轻模样的柳玉梅老气横沉地坐在那里喝茶,违和感有点重。
走到地下室最深处,棺材盖上的龟壳,已经裂开。
大乌龟的诅咒很厉害,可它封困的,并不是真正的李追远。
这就像是一个小笼子,你被蜷缩着关在里头确实很难挣脱,可你站外头想打开,方法就多了。
一个一个试,总能想办法撬开这龟壳,再难,也难不过鄯都的鬼门。
「喂,醒醒。」
李追远伸手拍了拍棺材壁。
一模一样的少年,从幽深漆黑的棺材里坐起。
这一刻,李追远有种病痛被抽离的感觉,连带着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警兆感,也消失了。
本该要剔除心魔的本体,愿意为了心魔去死;
本该要鸠占鹊巢的心魔,却主动帮本体复起。
预言里第二幅画中,大乌龟的下场,真的不冤。
李追远:「你早就知道,我暂时离不开你。」
本体看着李追远:「难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承诺还是情谊?」
李追远:「那二楼房间里留下的那些东西。」
本体:「是我为了向你展现出我的价值,所给你的甜头。」
李追远:「这甜头很足,比健力宝都甜。」
本体:「我以为你会拿那令人腻呕的红糖卧鸡蛋做比喻。」
李追远:「所以,你永远无法在阿璃面前伪装成我,你会演得太逼真,觉得好吃,但阿璃其实一直都知道她厨艺不好,我吃得不舒服。」
本体从棺材里爬出来,看了一眼棺材边的龟壳碎片。
「只是破了,却还在。」
李追远:「能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奢望现在的我,能将这封印彻底搬出?那我为什么不干脆把鄯都鬼门搬回南通?」
本体:「你的那个妈妈,可以随时将我再封印回这龟壳里。」
李追远:「她是认你这个儿子,还是认我?」
本体:「你知道答案,她想要我这个‘儿子’,但她一直把你当真正的儿子。」
李追远:「换个能令人愉快点的话题。」
本体:「我赢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这一死,很值得。」
李追远:「谢谢。」
本体:「李追远,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谭主任,这件事,请你务必放在心上。」
「于公于私,这都是我的职责。」
余树点了点头,伸手拿起谭云龙放在办公桌上的烟,抽出一根自己叼着,拔出一根递给谭云龙,余下的一盒都放进自己口袋里。
谭云龙:「你给我再留几根。」
余树:「至于么?」
谭云龙:「很至于,家里给我停粮了。」
余树:「为什么?」
谭云龙叹了口气:「等孩子毕业,就得安排结婚,里里外外,需要的花销不少。」
余树:「理解。」
这年头,公家单位效益普遍不景气,要不然公职人员下海经商也不会成为此时热潮了。
像谭云龙这种的,烟得分给周围小年轻们抽,出任务时吃饭也得他请,很多项目是很难符合报销流程的,所以工资大部分都得花在工作上。
以前,他也是这么过来的,但那时他与妻子郑芳在南通,说句不好听的,手里再拮据,还能从两边老人那里啃老,可金陵毕竟是座大城市,很多事情的成本确实不一样。
郑芳为了存钱给儿子毕业后结婚,就卡住了谭云龙的工资花销。
谭云龙也不打肿脸充胖子,不怕手下人笑话,把实话说了,前半月带下面人下小馆子,后半月领着大家伙蹲车旁吃盒饭。
余树摸了摸口袋,摸出了一个小塑料袋和一沓纸片,放在了办公桌上。
谭云龙摇摇头:「不合适。」
余树:「没听说过送卷烟叶子被认定为受贿的。」
谭云龙拉过来,打开袋子,闻了闻:「还真挺香。」
余树:「难抽死了,也就能解解馋。」
谭云龙:「谢了。」
余树:「这件事,还得指望你,他真的不一样,不能出事。」
谭云龙拿起手头上薛亮亮的照片。
「很多人关注他?」
「是很多人看好他,就像看好谭主任你一样,优秀且有能力的人,总会发光,但他发得,比你年轻。
对了,我记得他是你儿子的朋友,一个学校一个老师名下的师兄弟,是吧?」
谭云龙:「嗯。」
「那可以问问你儿子关于他的情况,行了,我走了,谭主任,你忙。」
余树离开了。
谭云龙卷了一根烟,点燃。
他知道,余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那最后一句话。
当初他刚调到金陵时,余树就对自己说过:你有个好儿子。
那会儿他还不理解这句话,后来,他不但理解了,还理解得麻了。
抽了一口。
「咳咳咳!」
咳得眼泪都滴出来了。
余树说得没错,这烟,真是难抽死了。
布置完任务,谭云龙打算先回一趟家,洗个澡,换身便服,再和妻子说一声这几天都不能再回家了,顺带看看能不能把妻子留在柜子里准备节假日返乡时送家里老人和准亲家的烟偷出来两条。
走出警局楼,来到停车场,看见自己儿子靠在车门旁。
打开车门,父子二人上了车。
谭文彬递过来一个红色塑料袋,里头鼓鼓囊囊地装的都是烟。
谭云龙赶忙接过来,检查了一遍。
谭文彬笑道:「行了,就是烟,没塞钱。」
谭云龙:「下次买再便宜点的,可以多出好几条。」
谭文彬:「爸,不至于吧?」
谭云龙:「你妈给我工资卡了一半。」
谭文彬:「你出轨被发现了?」
谭云龙把手伸向皮带扣。
谭文彬从口袋里掏出钱,放在了亲爹口袋里,拍了拍。
谭云龙把皮带松了些,更舒服地坐好,发动了车子。
「最近胖了,皮带变紧了。」
谭文彬:「手头紧了跟我说,儿子赡养老子天经地义。」
谭云龙:「呵,那多不好意思,你就不能多打电话主动来问问?」
谭文彬:「成成成,是我的错,我这里挺宽裕的,你叫我妈别为我以后结婚的事操心。」
谭云龙:「你怎么不亲自去说?」
谭文彬:「因为我知道说了没用啊。」
父子俩在街边停下,买了两份盒饭,坐在车里一边吃一边聊。
薛亮亮的案子很诡异。
与正常的失踪案不同的是,至少有个具体的大概失踪时间。
但薛亮亮因为岗位特殊,所以需要处理的工作很多、交接的人也很多,一旦他失联了,很多工作就会运转不下去。
但第一个报失联的人,与最后一个报失联人之间的间隔,足足有两天,也就是说,薛亮亮在处于失联、被查找状态下,他仍旧活跃了两天时间,在其日常工作与生活的区域出现。
谭文彬:「没人告诉他,别人在找他么?」
谭云龙:「问题就出现在这里,当事人在回忆接触情况时,都反应说,当时忘记了他正在被人找,只顾着与他正常接触了。
根据走访得知的情况,薛亮亮最后出现且有目击者的地点,就是你宿舍楼对面的那家校园商店。」
谭文彬:「嗯,也是店里打电话告诉我,我才知道这件事的。」
谭云龙:「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在他见到薛亮亮的那晚,在白天,就有我们的警员去问询过他薛亮亮的情况?而且清晰无误地告诉他,薛亮亮失联了?」
谭文彬:「没有。」
谭云龙:「就是这样,不止一次这样出现了。」
谭文彬:「嗯。」
谭云龙:「不过,那个叫陆壹的目击者,是唯一一个反映,见到两个人的,你的那位导师,但你的导师这条线,我无法查下去。」
谭文彬:「谭主任,感谢你的配合工作,祝你工作顺利,子女成材。」
与自己父亲分开后,谭文彬就开车来到学校后面的校医务室。
昨晚打完电话后,陆壹后半夜就发起高烧,被室友送到了这里。
谭文彬已经见过陆壹了,但他神智不清醒,问不出什么,就去找了自己父亲,这次再回来,看见了范树林在巡查病房。
二人都有事要做,就互相点了点头,错开身子。
谭文彬走进病房,陆壹还未清醒,嘴里反复念叻着:
「老乡—红肠鬼·红肠大仙—」
谭文彬剥了个橘子,自己吃了。
陆壹是所有目击者里,唯一一个身体出现症状的,可能和他见到了罗工有关,但大概率,是因为他与自己等人接触多了,也一直当接线员,某些方面,他会更敏感。
调查,走入了死胡同,自己爸那边要是有新线索,会告诉他的,商店那边谭文彬也去了,他甚至煮了同一份关东煮,没查看出什么问题。
天色渐黑,这家小医院也安静下来。
谭文彬提醒护士给陆壹拔针后,给他后背上贴了一张清心符,让他好好睡一觉。
小远哥还担心自己会调查得过于深入呢,结果自己自己这会儿连真正的头绪都没找到。
闲看也是闲看,谭文彬来到范树林的医务室坐坐。
难得的,范医生不是在看黄色杂志。
他在写信。
一边写一边傻笑。
记得上次见面,范树林还在与自己诉苦感情之路的不顺,相亲屡屡受挫。
「哟,看样子这是有对象了啊?」
范树林没遮掩,大大方方地点点头,道:「嗯!」
谭文彬坐下来:「嫂子啥样的啊?」
范树林:「偶然认识的,之前有次周末在公园里,一个老人身体突发状况晕厥了,她帮忙喊求助,我就上去做了基础救治,然后,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她是假期回来的,本地人,现在在当兵,高原那边。」
谭文彬:「确定关系了?」
范树林:「算是吧。」
谭文彬:「怎么带疑问句?」
范树林:「还没亲口挑破,我准备凑个假期,去高原探望,她跟我说她那边有家属楼,我到了那里后,可以帮我申请住那里。」
谭文彬:「挺好的,那边估计都是军嫂,你是去当军夫。」
范树林:「她是一个很干净的人,认识她后,我才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是多么肮脏。」
谭文彬:「哥,不至于,不至于,单身男性看点黄书很正常,总得提前学习一下理论范树林:「如果她愿意接受我的告白,我也想打申请,调往高原从事医疗援助。」
谭文彬:「我艹,哥,你在我眼里一下子伟岸起来了,这头顶的灯泡都没你亮。」
范树林:「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谭文彬:「都申请给你住那个楼了,你还在担心这个?」
范树林:「哦,彬彬,你是来探望你朋友的吧?」
谭文彬:「对啊,你都看到了。」
范树林:「是啊,伤得挺重的。」
谭文彬:「嗯?」
范树林:「啊?」
谭文彬:「不是,你说的是哪个?」
范树林:「不是你朋友么?他昨天带着一个人过来,到我这里治伤,提了你的名字。」
谭文彬拿出一张薛亮亮的照片,竖到范树林面前:「是他么?」
范树林:「对。」
谭文彬又拿出一张罗工的照片:「他带的伤者,是这位么?」
范树林:「对!」
谭文彬:「什么伤?」
范树林:「弩箭,他身上刺入着两根弩箭,没到要害,但很深。」
谭文彬:「你为什么不报警?」
范树林:「我——要报警么?」
谭文彬:「啊,理解,理解。」
这要怪只能怪,当初自己把润生、阿友他们反复带来请范神医做手术处理,把范神医的阈值给一步步喂高了。
毕竟,比起当初润生和阿友的那恐怖伤势,两根弩箭—真就是洒洒水。
谭文彬:「那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么?」
范树林:「我昨晚就处理了一根弩箭,还有一根只是剪断了,伤者的情况不允许立刻取出,就让他今晚再来。我之前看你过来了,以为你就是来与他汇合的呢。」
谭文彬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今晚几点?」
范树林:「快了吧,昨儿来时也差不多是这个点。」
谭文彬:「谢了,范哥,祝你感情顺利,早日怀孕。」
范树林:「谢谢,谢谢。」
谭文彬走出了办公室,站在二楼阳台处,点起一根烟,目光落向小医院的大门处。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薛亮亮会带着罗工再过来治伤。
谭文彬脑子里现在有很多问号,而且,他不得不考虑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要是就在这里等,是否会深度接住这一浪花?
考虑的结果是,自己得在这里等,哪怕深度接住。
亮哥和罗工都在这里,而且罗工还受伤了,到了这一地步,即使是小远哥在这儿,也会做出接应和保护人的决断,不会再考虑其它了。
一根烟抽到快一半时,谭文彬耳垂微微一颤,他听到了「嘀哆嘀哆」声,很清脆,很有韵律。
像马蹄,而且是打着马蹄铁的那种。
可是,在这校医务室兼社区医院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里又不是兽医院。
下一刻,周围的温度忽然降了下来。
谭文彬没动,继续抽看烟,吐看烟雾。
这时,两侧楼梯口,各有一匹战马驮着一名身穿甲胄的骑土,拾级而上。
上下楼梯的医护人员与病人家属,完全看不见他们,而且与他们直接对穿而过。
这两个骑土,就像是两个幽灵。
整个医院里,怕是只有谭文彬,才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
不,陆壹很可能也能察觉到一些,所以这就是陆壹发烧生病的原因么?
两个骑士来到这一层后,左侧的骑士策马,穿过手术室的门,进去了。
那间手术室谭文彬很熟,当初润生和阿友在里面做过很多次手术。
右侧骑士则穿过办公室的门,范树林还在里面。
两个骑士进去后,就都没了声音。
「咔喀—.咔喀—
有一身穿破损甲胃、面戴黑色骷髅面具的存在,徒步走上楼梯,他的每一步都很沉,落下去时的动静,仿佛可以震动人的心脏。
他走到谭文彬身边,站定。
这个位置,最适合观察医院大门。
谭文彬知道,他们,是在这里提前进行埋伏,只等薛亮亮和罗工过来。
这时,髅面具,出现在了谭文彬面前。
面具之下所覆盖的,是腐烂皮肤。
他的一只手,抬起,要抓向谭文彬的后脑。
谭文彬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用力吸了口烟。
他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把面具下那张脸,往谭文彬面前凑得更近了。
谭文彬甚至能看见他鼻孔里,正在蠕动着的蛆。
嘴里包着的烟,被谭文彬缓缓吐出。
这些烟雾,被面具之下的鼻子全部吸入,他发出了一声舒畅且满足的呻响: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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