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山芋塘边,再往前有两条路,一条路往东北,通往居桥头村;一条路往正北,通往黄泥坝村,中间有一片树林,白圆圆站在岔路口犹豫不决,不知往哪条路走。
这时,陈金友从树林那边田埂上走来,他三十多岁,中等个子,身体粗壮,大脸,短下巴,嘴唇上下都是短而粗的黑胡子,两眼离得很远,还是对眼,他为人吝啬,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人争吵,对亲戚也是如此。
有一次,他去岳父母家吃饭,见岳母只给烧了几样素菜,得知前两天连襟来家吃饭时,岳母不但烧了肉,还烧了鸡鸭给他带回家,陈金友觉得岳父母太偏心,一肚子火没处发泄,便把一桌饭菜掀翻,从此和岳父家不再来往。
他平时几乎不笑,似乎笑脸对人,别人不笑,就让人沾了便宜,此时见了白圆圆,他破天荒咧嘴一笑,问道:“你去哪儿?”
“找我家花狗呢。”
“你家花狗——我看见了,往那树林里去了,我帮你去找。”
“那谢谢你!”白圆圆感激又感动,小气的陈金友居然肯不辞劳苦帮她找花狗,这一片树林没人陪着,白圆圆还真不敢进去。
树林有三十多亩,都是几十年以上的参天大树,有缕缕阳光从树叶间射下来,落在厚厚的枯叶上。人在厚厚的落叶上走过,如走在柔软地毯上,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不时还有嗡嗡叫的苍蝇,彩色的蝴蝶和叫不出名字的小虫飞来飞去,啄木鸟不慌不忙的敲击着树干,发出笃笃的声响。
白圆圆走几步便叫两声“花花”,却见不到花狗,越往里走,林子越密,光线越暗,她心头突突跳着。她听人说树林里有狼,她不敢叫,也不敢走了,停下脚步恐惧地说:“狗我不找了,咱们回去吧。”
陈金友转身看她,脸上带着淫笑说:“我有点累了,这地上比棕绷床还软,在这里坐着歇会儿。”
白圆圆觉得他不怀好意,有点害怕地说:“不歇,我回家了。”
陈金友嬉皮笑脸地说:“我昨晚做梦,你猜,我梦见谁了?”
白圆圆一阵心慌,哆哆嗦嗦地说:“我不-不知道。”
“我梦见你了,梦见和你睡觉了。”陈金友扔掉布包,伸出粗糙带毛的大手,上前来抱白圆圆。
白圆圆满脸绯红,惊恐地往后退,退了几步,脚被树根绊倒,仰面摔在地上。陈金友饿狼一样的扑上来,骑在她身上,扒她的裤子,白圆圆拼命挣扎着,哭喊着求饶。
陈金友哪肯放手,像野藤贴在石头上一样紧紧压在她的身上。树林里很静,鸟儿也不叫了,只有受了惊吓的树叶和小草,在微风中瑟瑟发抖,还有弱势女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悲切啜泣的声音。
陈金友起身走后,白圆圆心如结冰,悲愤难忍,嚎啕大哭,哭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哭得全身都在颤抖;如果不是心里还有几件牵挂的事,她真想一头撞死在麻木不仁的树干上。
屈辱的往事,如难以愈合的伤口,一碰就痛,陈金友成了她的噩梦,见到他便恨上心头,要有力气,她真想杀了他。
春南看着白圆圆愤怒的脸,很久没有说话,他曾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猜到是陈金友做了什么缺德的事,让白圆圆耿耿于怀,时常沉溺于黯然的哀伤之中。
他用手掌按在八仙桌的角上说:“我昨天看了一本书,讲各个姓氏的来历,有的姓就是国家的名称,比如我们蒋姓,就是因为老祖宗被封在蒋国。”
“那何姓呢?”白圆圆有兴趣地问。
春南接着说:“何姓是可国的国王改了的姓氏,据说原先可国也是大国,人口很多,后来因为男人女人找对象挑剔,结婚的人越来越少,人口也就越来越少,差点亡国灭种了。”
“怎么个挑剔法?”
“一是挑长相,男的不高女的不美不行,太瘦不行太胖不行,太白不行太黑不行,眼小不行嘴歪不行。
二是挑出生地挑祖宗,鲁国强盗多,晋国人吝啬,宋人傻,郑人呆,姓秦的奸,姓严的坏,都不肯嫁娶;挑来挑去,好多人成了男女光棍。
妇女生孩子少,年轻人就少,老人就多,种田的人少,粮食就不够吃;只好把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都送到荒郊野岭,让他们朝饮霜露,晚餐月光,哀鸿遍野,自生自灭,惨不忍睹。
邻国趁机攻打可国,结果可国男人全部阵亡,国内连埋死尸的男人也没有。到了这时,国王才下令,女人找对象不准挑,每个人必须结婚生子,可是外国的男人都不愿娶可国女人,女人们只好嫁给乞丐。
乞丐没有姓氏,生下的孩子姓什么呢?国王觉得还是人最重要,可国女人挑三拣四,差点亡国,没人什么都不可能,什么都不成。
乞丐也是人,就赐姓人,女人姓可,男女合起来就姓何,于是就在可字前面加一个人字,可国就变成何国,可国子孙从此姓何不姓可。”
嗑着瓜子的白圆圆的嘴停住了,上嘴唇还沾了半片南瓜子的壳,她说:“你喝点水吧,说了半天话,我看你嘴也干了。”
春南端起碗喝了两口茶,抹抹嘴唇说:“我忘了和你说了,那天我在村上征求对你家孩子改姓的意见,朱铁锁和陈金友都没提反对意见,都说别人同意他家也同意。我想人逢乱世,念了书的人还乱来,何况一字不识的人呢。长毛来了,王法也没了,有些人不就无法无天了,做点坏事也情有可原,只要太平时代规规矩矩就行了,有些事过去了就算了。
我父亲说,天堂和地狱的门都开着,样子都差不多,有的人走错门,是因为没文化。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我觉得,老子不好,再不让儿子念书,将来儿子也成了坏人,不也是村上人家受害?”
白圆圆捋一下额前的秀发,叹口气说:“你说得也有道理,我知道,可心里总别扭。”她想起儿子和自己受的伤,想起胡长秀骂自己的恶毒话语,就气得身体发抖。
“私塾门上有教无类四个字,是我写的,那是教书先生的祖师爷孔子说的,办私塾,他的话还是要听,让铁锁和金友的儿子来上学吧。”
“我说不让,你还得费脑子,还得编故事,让他们送孩子来念书吧。”
“这就对了,君子不恶人,亦不恶于人,我这就去跟他们说去。”
春南从白圆圆家出来,先往朱铁锁家去,朱铁锁家三间小瓦房,四堵墙下半截砖,上半截是土坯。
他和朱铁锁一说,朱铁锁激动地说:“谢谢!你家的恩德,我怎么报答呢?”
“别客气,让孩子去念书吧。”春南说。
在里屋补衣服的胡长秀赶紧走了出来,高兴地说:“来旺有书念了,谢谢你!”
“你以后别骂白圆圆了,她一生气,可能就不让来旺念书了。”
“我知道,我不骂她。”
“别人也别骂,有话好好说。”
“你说得对,别人我也不骂。”
“铁锁也不能骂,一年到头,像牛一样干活,没一点清闲,有时晚上也得干活,多辛苦啊,是不是?”
胡长秀觉得他话里有话,没有说是,只是点点头,有雀斑的脸微微红了。
从朱铁锁家出来,春南心情愉快,就像请来了一个戏班子,演出时,座无虚席满堂喝彩。
他走到小沟塘南边,抬头远眺,天高地阔,日华上动,白云蓝天,天地间有飞鸟。近处则是松青柏绿,菊花艳艳,桂香阵阵,有句诗浮上心头: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村上办起了私塾,春南有一点欣慰,觉得办了一件有意义的事。过了一会儿,看到走路一拐一拐的白圆圆女儿,他又闷闷不乐了,有几件烦恼事上了心头。
他反对女孩包小脚,但是白圆圆却不听,洪先生也没办法,这在村上影响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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