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她醒了,她睁开大大的眼睛,凝视着我,轻轻地叫道:“许宁——”
我仍然微笑着,但我听到自己的心啪啦碎裂成千片万片,她醒了,却沉浸仍在妄想的梦境里,我叫秦一鸣。
许宁,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已经死了九年。
九年前,米娜和许宁是一对年轻的恋人,我们三个作为南极科考队的成员,赴南极长城站参与科研工作,背着沉重的设备翻山越岭,中间有一次是从断崖雪层下去的,下到一半,一片雪壁滑落下来,许宁推开了我,自己被埋在了几米深的雪层下,米娜伤心欲绝,但在场的队员人数不够,无法及时挖开雪层救他,就算挖开,他也早已经冻死了。队长决定‘舍弃’他,他们强行拉走了米娜,不久之后,米娜就因为精神失常被遣送回了内陆。
这就是为什么她把自己关进冰箱——或许,她只是想尝一下被冷冻的滋味。
3
我爱她,不想她总是沉浸在对死者无尽的思念里。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不能替许宁死去。
不对,我有办法,因为我是一个写手,我要为她编织一个以假乱真的故事,让许宁重生……
“最近米娜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她身后,总有一个隐形人形影不离地跟踪着她。她到商场买衣服,对一件橙色的裙子爱不释手,但那件太贵了,她选择了一件普通点的。但当她结完帐回家时,却发现袋子里赫然装着那件橙色的。冰箱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她最爱吃的,北方不多见的水果。丈夫出差不回家,她一个人躺在沙发生睡着了,醒来时身上却搭了毯子……
这段时间,我告诉米娜我出差了。其实我是请了假,到了中缅边境的一个小部落,去寻求传说中的重生之术。我找到了一个蒙着黑色面纱的女巫。她给了我一种白色粉末,她告诉我,思念能够使死者的灵魂聚集在他们心爱的人身旁,但是没有了躯体,他们只能默默地目睹爱人对自己的思念。
许宁一定还在,只是我们看不见他,就连米娜也不能。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点一支红色的蜡烛,在十二点的时候准时服下这包粉末,毒死我自己,灵魂出窍,让许宁有机会借用我的身体,重生。
午夜悄悄地降临。我偷偷地凝视着酣睡的米娜,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这是我最后一次能够碰触到她的机会。十二点整,手机无声的闪烁了起来。我关掉它,点燃蜡烛,将白色粉末一饮而尽,然后在天旋地转里软软地倒在地上。
我身不由己地飘起来,一直飘到了房顶。我回过头,看到我自己慢慢地苏醒,茫然地看着陌生的房间,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走进了卧室。第二天,米娜发现了丈夫的改变,他原本粗枝大叶的性格,忽然变得很体贴很会照顾人,他说话做事的方式,都像极了许宁,好像他的躯壳里装着另一个人。渐渐地,米娜已经在心里把他当做了许宁,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没有人知道,一个孤单飘荡的灵魂在暗处静静地看着他们。”
4
米娜很喜欢这一段虚构的描写。她看过无数遍,在脑中试演了无数遍,最后她甚至分不清这一段到底有没有真的发生过。有时候她错把我当成是许宁,我便很配合地扮演借我“躯壳”复活的许宁。时间久了连我也开始混淆,我也以为我真的是许宁。而且奇怪的是,我回忆起了一个破旧的村庄,泥泞的土路尽头有一间茅屋,我回忆起在里面长大的时光,拿起葫芦做的水瓢,舀起凉水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门口那个小板凳,我常常坐在那,无所事事地看着院子里的老母鸡抢着啄米的样子。
我从出生就在城市里,许宁小时候却在农村。这样的农村生活只在跟许宁聊天的时候听说过一些,但我没理由如此真切地看到所有陈设,我带着疑问去到了那个村子,看到了那个茅屋里的一切都跟我梦里一模一样……
我向一口汩汩冒着泉水的方井走去,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小时候蹲在这里捉浮在水上的蜻蜓的样子。不,我小时候从没来过这儿,我生活在城市里,有很多玩具,变形金刚四驱车……我努力回忆,小时候在城市里的记忆,却丝毫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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