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特鲁德!你在做什么?”戈尔贝格的声音低沉却尖锐,满是质问的意味,“你为什么要救助这些异端?”她轻蔑而愤怒的目光掠过这些被罗马教廷明确定义为“异端”的人们,仿佛他们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亵渎,“这些人的信仰与我们背道而驰!身为我的女儿,你竟与他们同流合污,简直令我们家族蒙羞!”
贝尔特鲁德擦拭伤员的手微微一顿,缓缓起身,平静地直视着自己的母亲,语气柔和却坚定:“母亲,他们同样是上主的子民。他们在这场你们称之为‘圣战’的战争中失去了家园、亲人,甚至连作为人的尊严都被剥夺。我救助他们,不是因为赞同他们的教派或教义,眼前的这些普通人甚至不知道他们的信仰为什么会被归于异端。而我救助他们,只是因为他们需要帮助,这是我作为圣约翰医院修会成员应尽的使命。”
戈尔贝格面色顿时变得铁青,眼中怒意更加炽烈,紧握着黑曜石念珠的手指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她迈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冷厉中透着讥讽:“使命?你背弃了家族的荣耀,背弃了普世大公教会,为这些异端浪费精力?你难道忘了我们为何远征耶路撒冷?”
不远处的吉尔特神色难堪又无奈,他迟疑地迈出步伐,仿佛每一步都异常沉重,终于开口,嗓音低沉而小心,试图调和剑拔弩张的气氛:“贝尔特鲁德只是……只是出于一片善意,她并非真的支持异端,只是想要帮助受难的人。”他犹豫着抬手挠了挠后颈,目光在妻女二人之间踌躇游移,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又是在圣墓前,何必在此争论这些大道理呢?”
戈尔贝格猛地转身,目光如锋利的短刃般直刺向吉尔特,怒火在眼底熊熊燃烧,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引燃。她冷笑一声,那笑意如同冰冷的刀锋,满含讥诮与愤懑:“哼——你倒是每次都能轻描淡写!吉尔特,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正是因为你从她出生以来就毫无节制地对她纵容与宠溺,才让她变成今天这副悖逆的样子!”
戈尔贝格情绪激动地挥动着手臂,指向贝尔特鲁德,细长的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在教堂的回音中久久回荡,甚至盖过了四周低低的哭泣声:“她是我们的长女,本该成为我们家族未来的荣耀,本该在圣光下坚定地走在正道之上!可你看看她,这些年来荒唐行径数不胜数,我一次次地宽恕她,只希望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终会迷途知返,结果她却愈发肆无忌惮!”
戈尔贝格咬紧牙关,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看看她在安托利亚的所作所为,即使得到了一个国家,也治理得一塌糊涂,直到无路可走才回到我们身边。她随十字军来到耶路撒冷,却仍不愿为圣战做出任何贡献,甚至还因为多管闲事去救助敌方伤兵而被俘!这简直荒唐至极,耻辱至极!如今,我们攻下城池才使她重获自由,她非但不知悔改,竟然还在圣墓前混迹于异端之中,更荒唐的是竟然还加入了一个由某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创建的‘医院修会’,去照顾异端和异教徒的贱民!”她用力拍打着胸口,情绪几乎失控:“贝尔特鲁德,你难道想成为异端的圣女不成?”
戈尔贝格随即转过头,冷厉的目光再次刺向吉尔特,语气如冰一般冷硬:“热沃当伯爵,你究竟有没有尽过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你可曾教过她何为荣耀,何为责任?你只懂得迁就与纵容,她如今走上背离信仰的道路,甚至可以说全都是你的过错!”
说罢,戈尔贝格缓缓将视线转回贝尔特鲁德,眼中盛满失望、愤怒与那一点点尚未熄灭的悲怆希冀:“贝尔特鲁德……倘若你仍执迷不悟,那你便脱离波索尼德家族,回归你父亲入赘给我之前的那卑微的血统当中去!”她一字一顿,冷声宣告,“至于米洛的封地,我正在考虑是否应该收回!”
“母亲,请您认清一个事实。”贝尔特鲁德语声平稳,目光沉静如水,仿佛方才那番羞辱只是风掠湖面,泛不起一丝涟漪,“我获封米洛之时,您尚未成为普罗旺斯的女公爵,只是沃奈桑女伯爵,而米洛从不在您所辖的疆域之内。”她语调不疾不徐,眼神却愈发清明锋利:“我的祖父——也就是您的父亲,在我出生时便亲手将米洛赐予我,作为长孙女的诞礼。从那一刻起,它便是我的封地。那时我与你,同为祖父麾下的封臣,这是不争的事实。”
贝尔特鲁德顿了顿,轻轻一笑,却不带一丝暖意:“若一定要说承继关系——在祖父辞世之后,我继续持有米洛,而您则承袭了普罗旺斯公国,但米洛也并不在普罗旺斯公国版图内!换句话说,母亲,米洛自始至终,皆不在您权柄之下。”
戈尔贝格沉默片刻,眼神冷若凝霜,语气如淬铁般冷厉:“这些年来,我之所以迟迟未将普罗旺斯正式托付给你妹妹杜斯,并非她才能不济,而是我心中始终存着一线侥幸——幻想你有一日会幡然悔悟,回归正道。”她身形微倾,目光如利剑逼人,语声沉重有力:“如今你该明白了,阿尔诺·德·肖克主教早已借你的‘不当行为’四处煽动,他甚至已向教廷呈请罚绝你的一切圣事。我们原本还在极力为你辩护,为你遮掩,可你——就在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圣墓之前,竟还公然袒护异端!”她语气顿挫,仿佛每个字都重重砸入心底:“你让我们连最后一丝为你辩解的余地都没有了!”
戈尔贝格低头一瞬,又抬眼直视贝尔特鲁德,目光如刀:“难以想象,波索尼德家族竟要出一位被罚绝的公主了!这是我们百年来的耻辱!”她的声音陡然低沉,却更胜冷酷:“贝尔特鲁德,你究竟何去何从,就在今日——就在这圣墓之前,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别再折磨我了,也别再玷污这个有着荣耀与信仰传承的姓氏。”
吉尔特的脸涨得通红,粗犷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罕见的羞愧与怒意。他的嘴唇翕动几下,似是想为贝尔特鲁德辩解,却终究被戈尔贝格逼人的气势死死压住,声音卡在喉咙里,如被哽住的咆哮。他一时间张口结舌,眼神游移,最后竟像是自暴自弃般,挤出一句混杂着无奈与央求的哀声:“大宝贝……老爸求你了,听你妈一会儿吧,行不行?至少……别在这儿继续闹腾了,行吗?”
此时,雷蒙德已完成祈祷,缓步起身,神情沉静中带着几分沉重。他目光掠过戈尔贝格与贝尔特鲁德,眼底浮现一丝无奈的叹息,似对这场家庭风暴感到疲惫。他走近几步,低声对贝尔特鲁德道:“依我看,你还是向你母亲认个错吧……”言罢,也未待贝尔特鲁德回应,便转身离去,明显不愿卷入这场亲情与信仰的撕扯。
贝尔特鲁德缓缓起身,指间那条沾着血迹的布巾无声坠落,落在圣坛边沿,仿佛某种决断已然尘埃落定。她直视戈尔贝格,那双蓝眸中不再有动摇,唯余在痛苦中淬炼出的清明与坚定。她迈步上前,稳稳地站在吉尔特身前,声音柔和,却字字如锤,铿然有声:“母亲,我从未认为自己有错。倘若,将我逐出波索尼德家族,能让您守住您在乎的一切……那我,欣然接受。”
贝尔特鲁德微微颔首,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宣誓:“我想,是时候坦然地随我丈夫之姓,归入阿里维德家族了。至于米洛——若您执意要夺取,那便请拿去。我不会带走波索尼德的一草一木。”她轻轻吐出最后一言,语气如风,却沉重如山:“自我在安托利亚失去权柄的那一刻起,土地与权力,于我而言,便再无意义。”
贝尔特鲁德的语调不高,却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决然。胸前悬挂的正十字星在烛光中微微颤动,像在见证她信仰的重生:“我选择圣约翰医院骑士修会,不是为躲避责任,也不是为了成为修女,而是因为我相信,真正的荣耀不在权位,不在家族名望,而在于怜悯、慈悲与拯救苦难。那才是我从上主之爱中感悟到的真义。”
李漓站在一旁,神情沉静却难掩心头的疼惜与忧虑。他缓缓上前,轻轻握住贝尔特鲁德的手,十指相扣,指尖微颤,无言的支持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戈尔贝格的嘴唇微微颤动,脸上骄傲的神色一瞬间仿佛裂开一道细缝。她的下巴高高扬起,却掩不住眼中翻涌的情绪——愤怒、失望、痛苦,甚至隐约一丝动摇。片刻沉默后,她猛地冷哼一声,语气如冰:“好,贝尔特鲁德,既然你已下定决心,那便如你所愿。在这神圣之所,我,上主的虔诚子民,普罗旺斯公爵戈尔贝格,正式宣布——你,贝尔特鲁德自此不再是波索尼德家族的一员!米洛男爵领地也不再属于你!但愿将来的史书,不会再提到我曾生下你这个女儿!”
戈尔贝格的话如同利剑划破空气,回音在教堂中久久回荡,令在场的难民与士兵皆不由一颤,仿佛连空气都为之一凝。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