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战事不断升级,“过队伍”的频率越来越高。张大妮发明了一个词叫“队伍天”——但凡清晨听见远处传来军号声,这一天就别想安宁。她总是把女儿的小衣裳藏在贴身的暗袋里,因为上次“过队伍”之后,村里丢了三个奶娃娃。
1948年麦收时节,从汴梁城方向传来的炮声震得刘家房梁上的土直往下落。刘汉山蹲在屋顶观望,只见东南方的夜空被火光映得通红。天亮后,溃散的国民党伤兵像潮水一般涌过村庄,有个瘸腿的排长竟然想用金戒指换刘家的独轮车。
“共军打进城了!”他惊恐地比划着,“那些戴狗皮帽子的兵,枪法准得邪乎!”
果然,三天后,第一批穿着灰布军装的解放军开进了刘庄。他们没有征粮,反而帮老乡修好了被炮火炸毁的水渠。有个小战士看见刘家墙上的弹孔,眼眶竟然红了,他心疼地说:“老乡,让你们受苦了……”
当刘汉山接过解放军炊事班送来的高粱面窝头时,这个历经沧桑的汉子突然泪流满面。他想起被抢走的银簪子是亡母的遗物,想起庞媛媛再也无法怀上的孩子,想起爱田真临别时说的“希望永远不要再有这样的战争”。
秋风轻轻掠过豫东平原,吹散了弥漫数年的硝烟。刘家院里,那株被炮弹削去半边的老枣树,竟又悄悄冒出了新芽。
张大妮带着女儿躲进地窖的日子,成了她生命中最漫长的煎熬。地窖里霉味刺鼻,潮湿的墙壁上爬满了蜈蚣。每当炮声响起,怀中的孩子就会惊跳起来,她只能哼着走调的摇篮曲,把最后一块糖塞进女儿嘴里。
有一次,她刚探出头,就听见皮靴踏地的声响,慌忙缩回时额头撞在了门框上。温热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孩子惊恐的小脸上。她死死捂住女儿的嘴,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声大得仿佛要震破耳膜。
“过队伍”这个词,渐渐成了村里人的梦魇。队伍前面的士兵目不斜视,中间的炮车碾过麦田,最后面的后勤兵像蝗虫一样扫荡着村庄。起初人们害怕拿枪的,后来才发现,真正可怕的是那些背着锅碗瓢盆的。
那年冬天格外寒冷。张大妮在为女儿缝制棉袄时,发觉袖口还残留着上次“过队伍”时的血迹。针线于布料间来回穿梭,恰似命运在乱世里艰难穿行,每一针都仿佛扎在这位母亲的心头。
当春天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刘家院子,张大妮抱着女儿伫立在老枣树下。嫩绿的新芽从焦黑的树干上探出头来,宛如希望从绝望中破土生长。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这是三年来,村里头一回听见这般欢快的声音。
首次洗劫刘家的那伙人,正是背负着恶名与不光彩称号的不法之徒。在那个拂晓时分,一群身着黄色军装的士兵队伍穿过了村子。后来才知道,那是国民党旗下的精锐部队——51师三团。当时,张大妮正抱着仅有三个月大的女儿打算外出,却目睹那些身负使命的人忙忙碌碌地架起锅灶准备做饭。村子里有一口清澈的水井,还有充足的粮食和咸盐。张大妮本想去瞧瞧部队的用餐情况,刚走到门口,一个胖胖的少校军官带着五六个士兵就把门口给堵住了。刘汉山和刘麦囤都不在家,家里只剩下几个女人。
军队的行动犹如风向标,预示着风雨即将来临。少校身着军装,肩上的肩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眼神坚毅,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们部队需要征用粮食,这是为了国家的安危,为了让我们的人民能够安居乐业。请你理解并配合,尽快把家中的米面交出来。”他的话语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层层波澜。
张大妮却有着超乎常人的胆量与智慧。她见识过军队的来来去去,经历过生活的风风雨雨,所以面对少校的命令,她没有丝毫的慌乱。“这事儿你去找我们的保长马高腿,他是村里的主事人,这种事情他最拿手。”她的话语沉稳而坚定,如同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让人不敢小觑。
马高腿是个大嗓门,行事风风火火。一听说军队的需求,他立刻敲响了铜锣,用他那独有的洪亮嗓音向各家各户喊道:“各位乡亲,赶紧准备小米和白面,这是为了咱们的军队,为了咱们的家园。要是有哪家不配合,我们的队伍会亲自上门,绝不轻饶。”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久久回响,好似战鼓的轰鸣,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紧张局势。
这个小村庄,平日里宁静得如同一幅画卷,此刻却被战争的阴霾所笼罩。每家每户的粮仓都要被打开,那些黄澄澄的小米,白花花的面粉,都是他们生活的依靠,如今却要被征用,以供给前线的士兵。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一场为了生存的博弈,而张大妮家的大门,即将成为这场博弈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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